于是他只好闭嘴，忍受着小海螺乐此不疲地戳戳点点，闷头跟着赶路。</p>
到了海边儿，海浪轰隆隆响个不停，像一阵阵愤怒的嘶吼。</p>
目之所及的景象，也如刘黑宝半天前偷偷溜进来看的一样，不是什么碧水金沙滩，而是一望无垠的深黑，满目皆是的泡沫。</p>
刘黑宝还是不能接受大海这般样子，眼前最大的泡沫足有几米大，能把他装下。</p>
而泡沫的数量又是无尽的，充斥着大海蚕食陆地的这一端。泡沫的碎裂声也不比海浪声小多少。</p>
刘黑宝不禁庆幸起海浪的霸道，不然这永不停歇、层层叠叠的泡沫破碎声，怕是会让人疯掉。</p>
刘黑宝左右环视，发现这一段海岸线是平缓的沙滩，海浪能侵入陆地再滑翔个几百米。他第一次想用贪婪来形容大海。</p>
海边站着几百人，个个沉默望着海。刘黑宝朝身后的来路环视，发现一些斑斓的痕迹其实是血液，各色血液都有，红的不算最多。</p>
一个魁梧的独臂老头儿来到赵大船面前。小海螺扑过去，喊了一声爷爷，又指着刘黑宝问：这是个什么玩意儿？</p>
“那大概是陆地上的猴子。”老头儿审视了刘黑宝几眼，做出判断。</p>
“猴子你大爷啊！”刘黑宝反驳一句，问道，“老登，你们在干什么？”</p>
“举行海葬。”他笑笑，笑得很狰狞，露出一嘴黄牙，“已经举行完了。”</p>
“爹，这趟收获不错，给你整了点儿好东西。”赵大船把身上的新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又说，“兜里还有一根雪茄和两包烟。”</p>
“你倒是孝顺。”那老登又狰狞笑笑，用仅剩的独臂将大衣拽下，扔在小海螺的脑袋上，忽然喊道，“小海螺听令！”</p>
“到！”小海螺闻言，忙放下掀大衣的手，啪的就是一个立定，掀了一半儿的大衣又落下，将她结结实实蒙住了。</p>
“去，看看谁最可怜，把大衣给他。兜里的烟发了，每人一根儿，也挑最可怜的给。”那老头儿说。</p>
“是！”小海螺呼哧呼哧就跑了。举行海葬的队伍里，也有几个孩子跟着她奔跑。</p>
赵大船不说话，就是静静看着他爹，好像在等着什么。刘黑宝静静看着赵大船，想整明白他在等啥。</p>
三秒后，赵大船等的东西到了。</p>
“哎呦！装大了！那雪茄其实我自己抽也行！”老头儿忽然一拍脑袋，痛心疾首地冲跑远的小海螺大喊，“小海螺！那雪茄给爷爷留着啊！我其实就是听过，没抽过那玩意儿！”</p>
可小海螺没听到，举着大衣当旗帜冲锋，一溜烟儿没影了。</p>
“不是，老登，你这也没装明白啊。”刘黑宝无语。</p>
“叫我老赵，再叫老登我揍你，老什么老？我今年才四十多。”老头儿瞪来。</p>
“啊？你四十多？”刘黑宝傻眼了，看着这个说七十多都没争议的人，咽了咽唾沫，“老赵，你有什么保养秘方吗？说出来，好让我避避坑。”</p>
“秘方啊，当然有。”老赵又狰狞笑起来，“在绝望的地方热爱生活就行。”</p>
“有道理！”刘黑宝鼓掌称快。</p>
“什么时候走啊？”老赵问。</p>
“我特么刚来。”</p>
“这都到饭点儿了。”</p>
“是啊。”</p>
“那你怎么还不回家吃饭？”</p>
啪啪啪，刘黑宝鼓掌：“精彩！比小爷不要脸的人真不多！”</p>
“海鲜吃得惯吧？”老赵招呼着大家往回走。</p>
“吃不惯。”刘黑宝摇头。</p>
“巧了不是，除了我那个不挑食的傻孙女儿，这里就没有爱吃海鲜的人。”</p>
“我今晚要是没混上伙食，我就上你床上拉粑。”</p>
“嘶……”老赵大受震撼，错愕看来。</p>
“看啥啊？别跟我说你没床。”</p>
“你想吃什么？”</p>
“六菜一汤，不要海鲜。”</p>
“你拉吧，床不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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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高脚楼处处都在吃饭。但开火的地方不多，甚至只有寥寥几处，因为柴火不够。</p>
大家都是随便啃条鱼干儿，或是嚼些生鱼肉，就着几根海草海带。不需要任何餐具，拿着啃就行。</p>
几处生火的地方，都是为了给老人孩子煮粮食，柴火和粮食都是公共管理。</p>
天渐渐黑了，除了那几个火堆，别处都渐渐沉寂。渔民们似乎习惯了黑暗，半点不惊慌，只默默看着黑夜将自己包裹。</p>
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放下手中活计，找个地方缩着，默默等待着什么。</p>
粥熟了，老人吃下面稠些的米粥，非抱凉了再喝，似是为了榨取感受每一丝热量；孩子喝上面稀薄的米汤，再配些鱼虾肉，他们总是着急，在最烫的时候喝完，似乎认为把消化道和食道全烫热乎才好。</p>
也不是每个孩子和老人都有粮食吃，只有生病的和体虚的才有。</p>
其他人只缩在一个个黑暗的角落，远眺着起伏不定的火光，闻着粮食的清香嚼着手中早吃得生理厌恶的海货。</p>
这规矩是老赵的爸爸的定下的。他死在上次乱子里，为了争取到外出卖海货的机会。老赵的胳膊也是在那一战丢的。</p>
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规矩有怨言。</p>
强壮者，出力者，总是吃不到粮食，他们需不断付出。而老弱者，占据着所有特权，他们自认不配，受着煎熬，情愿全给孩童。</p>
直到老赵的爹亲手处死了三个把粮食偷偷给孙孙吃的老人，这条规矩才仍旧存在着。可老赵感觉它又松动了。</p>
经过一段胶着的拉扯博弈，刘黑宝得到了一小锅米饭，一盘拌海菜，和一盘炒鸡蛋。</p>
他在高脚楼下，奢侈地坐着一把椅子，看着面前呼呼冒蒸汽的小石锅发呆。</p>
赵大船在旁边摆弄鸡笼，安置新买的鸡鸭。鸡笼里溜达着一百多只羽毛油亮的成年禽类，有些是刘黑宝不认识的。</p>
在海边它们很好养，喂些鱼虾就蹭蹭下蛋，呼呼长肉。赵大船每次出活儿都要带些家禽回来，这是最经济契合的选择了。</p>
“三个鸡蛋够不够？”赵大船问。</p>
“不够，我要十个。”刘黑宝头也不抬地说。</p>
“五个吧，五个就够吃了。”</p>
“那我不吃鸡蛋了，我要吃鸡。”</p>
“好好好，十个，十个，放过鸡吧。”赵大船弯腰摸索着笼里刚下的鸡蛋，又说道，“煮鸡蛋行不行？营养不会少，还能省油。”</p>
“我要吃鸡。”</p>
“好好好，炒，炒，就这样吧。”赵大船唉声叹气地抱着十个鸡蛋走了。他要打听打听，看看谁会炒鸡蛋，毕竟海防线的历史上就没人炒过鸡蛋。</p>
“哎！爷爷说你是从外面来的！”小海螺忽然蹭过来，蹲在刘黑宝椅子边，好奇问道。</p>
“啊，怎么了？”</p>
“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p>
“呵，”刘黑宝笑笑，伸手把小海螺往后揪，“你先离我的米饭远点儿，把鼻子收收，米香味儿都给我闻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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