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闻！”小海螺使劲儿耸动着小鼻子，和拽着她脖领子的刘黑宝角力，表示他以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p>
“上一边儿去！什么档次，还闻我的大米？”刘黑宝起身把她拖远了，又走回坐下，继续发呆。</p>
半分钟后，小海螺又凑过来闻，这次她克制了鼻腔共鸣，点着脑袋闻，属于是上技巧了。</p>
“收敛点儿啊！不许大口闻！”刘黑宝出言警告，也懒得强力驱逐她。</p>
“奥！我不大口闻！”小海螺拍着胸口表示她值得信赖。</p>
俩人儿就这么相对无言了起来，一个眯眼发呆，一个蹭着米香。</p>
刘黑宝很快又苦恼了起来，因为他发现小海螺很有“感召”。换句话说就是很有号召力，有点像领头羊。</p>
渐渐的，他一个不注意，竟凑过来了几十个孩子闻他的大米。</p>
胆小点儿的在远处伸脖子闻，胆大点儿的趴锅上闻，几十个鼻子直接垄断了他的米香。</p>
“唉唉唉！得寸进尺是吧！？”刘黑宝不干了，站起来抗议。</p>
“哎！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小海螺环视了两眼，聪明地选择了转移话题。</p>
“先特么离我的大米远点儿！”刘黑宝站上凳子，居高临下吼叫，“所有人！退后三步！退！退！给我退！”</p>
当冲突结束后，场面维持了孩子们在石锅三步外围成一圈儿伸脖子闻的勉强稳定。刘黑宝坐椅子上监视，看哪个鼻子往前了就出言喝退。</p>
“外面是什么样的！你说呀！”小海螺闻着米香摇头晃脑，又催促刘黑宝快说。</p>
“我凭啥跟你说？”</p>
“哼！谁稀罕！我爸爸早和我说过了！”</p>
“那你还问我？”</p>
“哼！”</p>
“你爸爸咋说的？外面是什么样子？”刘黑宝点了根烟，恶趣味地准备破坏纯净的米香。</p>
“啊！你把这东西扔了！好难闻！”小海螺嗅着鼻子，顿感清甜温润的米香被呛人的烟雾玷污了，连忙瞪眼抗议。</p>
“凭啥？大米是我的，香烟是我的，都是我的，我咋用关你啥事儿？”</p>
“你！”小海螺气呼呼看着他，那些孩子也跟着她瞪刘黑宝。但奈何刘黑宝不怂，就是翘着二郎腿儿慢悠悠抽。一时间孩子们彼此看来看去，没个办法。</p>
“嘿嘿嘿，”刘黑宝的恶趣味得到满足，就大慈大悲地掐了烟，问道，“你爸爸说外面是什么样的？”</p>
“外面！外面到处都是吃的！爸爸说比粮食好吃的东西有无数种，粮食都没人吃，更没人吃鱼！”小海螺眼睛倏然亮了，雀跃说，“还有光！到处都是光！暖和和的！又湿又臭的母鸡会被晒成又大又软的毛球！”</p>
“嗯，还有呢？”刘黑宝点点头，收起二郎腿儿。他忽然真正意识到，这些孩子和他不属于一个世界，虽然这是一看便知的事情。</p>
“还有房子。”有孩子说，“外面的房子……是彩色的。”</p>
“也不会被风吹塌。”又有孩子接话。</p>
“不，外面没有风，但房子确实漂亮又坚固。”紧接着有孩子反驳。</p>
“外面也没有海祸。”</p>
“对，没有。”</p>
“听说外面绿色最多，晚上和白天一样亮。”</p>
“不，晚上比白天亮，蓝色最多。”</p>
“什么是蓝色？”有孩子问。</p>
“不是，”刘黑宝忍不住笑了，“你们就住在海边儿，不知道什么是蓝色？”</p>
孩子们面面相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啥这么说。</p>
“海……是黑色和白色的啊。”有孩子说。</p>
刘黑宝一愣，自嘲摇头，不再发言，开始了潜水模式。</p>
“这是蓝色。”小海螺拽着她身上的衣服，努力撑大布料，好让大家看见里面勉强算清晰的蓝色纤维，“看见了吗？这是蓝色。”</p>
“蓝色，也不太好看。”有孩子说。小海螺身上这件模糊的蓝色有些让人失望。</p>
“不，我这个褪色了……”小海螺站起身，噌蹭蹭爬上高脚楼，很快，她拿着两块儿木板出来了。</p>
小心翼翼的，她将两块儿木板轻轻分开，露出里面的一朵花儿来。</p>
这是朵风干的花，有五片红瓣，三片绿叶，一根细茎，轻薄得像纸。</p>
“看见了吗？上面是红的，下面是绿的，外面都是这样彩色的！”小海螺小心托着木板，随时提防着海风将花儿劫走。</p>
孩子们呼吸渐重。但刘黑宝能肯定他们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朵花，他们故意说忘了，就是为了激着小海螺再拿出来看一眼。</p>
这时，赵大船又抱着十个鸡蛋路过了，看来他还没找到敢炒这十个鸡蛋的人。</p>
刘黑宝不禁对他嗤笑。他恶意地想，会不会赵大船至今的所有努力，那些诉说的故事和烧毁的书，都抵不过这朵小小的花儿？</p>
“你笑什么？”赵大船皱眉看向刘黑宝，“我已经去隔壁防线叫人了，他们那里炒过鸡蛋，这鸡蛋总会炒好的。”</p>
“不是鸡蛋的事儿，来来，抽一根儿。”刘黑宝招呼着他过来，递过去一根烟，又咂舌道，“你咋换衣服了？这衣服一股死味儿。”</p>
只见赵大船也换上了一团坚硬的模糊。</p>
“你不是有干净衣服吗？”</p>
“那衣服是出门跑活儿穿的。”赵大船接过香烟，低头点上。</p>
见有人吸引了刘黑宝的注意，孩子们纷纷凑近米锅，贪婪吸着米香。</p>
“你也不是什么人物啊，只是试图运点儿违禁品，然后编故事哄人？”刘黑宝眯眼看向赵大船，“忽然不太饿了，要不这米饭我不吃了，我走了。”</p>
“别啊，都去叫人炒鸡蛋了，再等一会儿吧。”赵大船蹲下拨动着石锅下的火堆，溅起片片红亮的星点。</p>
“我有些无聊了。”刘黑宝弹弹烟灰，看着混沌一团的天空，周围是隐入黑暗的高脚楼。</p>
“我是相对保守的。”赵大船拨玩柴火，拍拍手，“你听见海蛇说的了吧。他说得对，附近的海防线，算上我有十七个躁动的人。”</p>
“半年前有十九个，海蛇劝说其他势力，暗杀了两个最激进的领头人。熄灭了那两个要亮起的寨子。”</p>
“要亮起的寨子……”刘黑宝缓缓点头，“很形象的形容。”</p>
“点亮寨子难吗？其实不算很难。但点亮之后怎么办呢？”赵大船咬断一口浓烟，“海防线上的海蛇他们会怎么看呢？”</p>
“他们会看见一个又一个本该麻木的人，下意识放下手头的活计，去眺望海防线，去尝试看穿海防线，去试图想象外面的世界。”</p>
“那到时，坚固的海防线就会变成脆弱的海防线，所有人都会意识到那不是什么天堑，不过是一道没多高的墙。海蛇他们会不安，屠杀就会发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