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垂,晚霞灿烂。</p>
夏燃拇指插进牛仔裤的后裤兜里,四指并起紧贴屁股,像个企鹅一样,大摇大摆地拐上县郊坑坑洼洼的柏油路。</p>
她舌头上正压着一块金嗓子喉片,清凉的薄荷味冲鼻醒脑,把她残留的困意和起床气冲洗一空,还免费赠送一点冷意。她抽了抽鼻涕,把敞怀的亮黑色机车皮衣裹紧了。</p>
越往县郊走,路越残破,人越少。起初还能听到狗叫声,后来路上静悄悄的,只剩下她和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p>
毫无意外,有人在跟踪夏燃。在她身后二十米外的拐角处,陆平警惕又慌张的脸在墙角一闪而过。</p>
他们现在走的这段路很宽,两边又没有什么遮挡物,要是继续跟下去,他可能就会被发现。</p>
陆平细细的眉毛皱起来,沉思片刻后,决心问问老大还要不要跟。反正她离老地方很近,八成是不想逃了。</p>
陆平这么想着,刚想掏出手机,忽然见已经走出很远的夏燃停下了。</p>
夏燃用她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已经露头的陆平,笑了笑。那笑容真挚又和煦,如同春光普照大地,骄阳映照冬雪,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p>
陆平一呆,下意识地摸向后兜里那个硬邦邦的冷兵器,以为夏燃还是想逃了。</p>
可是出乎意料的,夏燃只是冲他招了招手,那动作像是他妈小时候叫他回家吃饭,轻描淡写地近乎让人感觉不到仇恨。</p>
她想干什么?陆平手伸进裤兜里,把水果刀握紧了。</p>
“过来。这么怕我,那你一会儿去了能干什么?”夏燃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但是不知道怎么的,陆平竟然觉得还挺好听的。</p>
“我就想跟你说几句话,别怕嘛,过来,离近点。”</p>
陆平缩着肩膀,把水果刀握在手里,手臂僵硬地像是两只硬木的船桨,一下一下地把自己划到夏燃面前十米的地方站住了。</p>
“陆平是吧?你多大啊,满18了吗?”</p>
“你管不着。”</p>
夏燃磨了磨后槽牙,哼笑出声,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觉得暴力真他妈是世界上最帅的玩意,每天从早打到晚,也不会腻,打出一身的伤还觉得自己很酷。每个人都畏惧我,追随我,谁也打不过我,我就是最牛逼的人。”</p>
她朝陆平走了两步,陆平下意识退了几米远,夏燃笑着停下脚步,眼神里弥漫着淡淡的忧郁之感,但很快她又笑问:“你为什么跟着徐向前?觉得他牛逼?他有本事?他打人的姿势很帅?拐带未成年替他买命,算什么英雄好汉。”</p>
“你别想挑拨离间!徐哥对我们很好,危险的事他都是第一个冲上去。他也没有拐我,我自愿跟他走!他比父母还好!”</p>
“你有父有母为什么出来干这种事?我跟你说,你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后果要么是后悔要么是送命。”</p>
“你管得着吗?”陆平激动地连连后退,同时掏出手机给徐向前打电话,同时警惕地瞪着夏燃说:“别耍花招了,我现在就叫人过来,你等着,等着!”</p>
夏燃看着他戒备地退到二十米开外,还把水果刀横在身前,便叹了一口气,继续往老地方走。</p>
走过这条长长的无人的路,下一个路口,就是当年那片圈了地却没有开发的空地了。</p>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竟然还是没有开发成功。</p>
围墙的红砖在风雨消磨中腐朽得像是一块块豆腐渣,南边的砖房塌了一大半,只有东面的彩钢板房在岁月中屹立不倒,除了生锈,其他的都还一样,二楼一间房子外的晾衣绳上甚至还挂着不少衣服,在春季凉爽的风里如旌旗一般摇摆着。</p>
夏燃站在街角看着那些衣服,想了想,决心不冒着被豆腐墙埋起来的危险翻墙过去,而是绕到东面,从两栋彩钢板房之间的正门进去。</p>
她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就大敞的院门,从这个角度看,这里还是有些不一样了。</p>
当年她趴过的土坡下多了两个很大的坑,里面有不少水,现在成了鸭子和大鹅的乐园,各领风骚地在水面游戏。</p>
水坑边枯黄的芦苇被夕阳渡上一层金黄的壳子,北面围墙边还分出了几块菜畦,种着绿油油的蔬菜。</p>
野草在没有人踏足的地方疯长着,嫩绿的草芽几乎铺满了视线所及的地方,中间一片宽阔又没有摆放杂物的地方,竟然还长了一棵笔挺的柳树,虽然个头才两人高,但是细长的柳枝在风中摇摆的模样,还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p>
夏燃往柳树下一看,不禁哑然失笑。</p>
就像是历史重演一般,这次夏燃还是来晚了,这片久没人造访的地方已经有了来客。</p>
徐向前和其他三个人站在柳树下面。徐向前穿着黑色短T恤,正仰头看树,其他人则用棍子一下一下地打着手心,脸上的神情焦躁又混合着难言的兴奋,像是起跑线前蹬蹄子打响鼻的赛马。</p>
在他们的衬托下,最混蛋的徐向前简直可以称为儒雅清俊了。</p>
夏燃收回眺望的目光,手终于舍得从兜里拿出来了,像个正经人似的迈下了彩钢房前倾倒垃圾的土坡,被腐败的臭味熏得差点没栽跟头。</p>
她一步一步朝着徐向前走去,踏过青灰交错的矮灌木丛,和一只掉队的大鹅用眼神打了个招呼,踩着一根根PVC管道和钢管,走钢丝似的摇摇晃晃地来到了他们面前。</p>
“呦,自己啊,你那些小弟们呢?不会在哪里藏着吧?”王国胜率先跟夏燃说话,不怀好意地笑着,脸颊上的伤疤跟着扭曲变形,像一条丑陋的虫子。</p>
“呵呵,我自己就够了,别人来了也只能当观众。”夏燃无所谓地看着他手里的棍子说道。</p>
“到现在你还敢这么狂,看我不……”</p>
“等等。”徐向前伸手止住了他。“夏燃,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p>
“徐哥你……”</p>
“闭嘴!”</p>
夏燃勾起一边嘴角笑了笑,笑得桀骜不羁,狂妄极了。</p>
她视线一扫周围,摊着手,道:“好熟悉的话啊,徐向前你是不是就会说这么一句?来得及?小刀的事也来得及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