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稷皱眉,“即刻通知瑶光殿。我且去拖延她片刻。”
人道中宫皇后自有孕在身就在深宫养胎,尤其前两三个月,几乎从不管事,谁又知晓,那边沈南霜刚入德寿宫,瑶光殿的明姑姑便亲自过来传皇后的密谕,务要留心沈南霜一举一动,若有逾矩,即刻报知。
禁卫军虽只受皇上节制,可谁不知皇上独宠皇后,甚至隐隐有些惧内的声名,皇后的意思无疑就是皇上的意思,他们又岂敢不遵?
离宫约奔出大半个时辰,沈南霜来到一间小小的院落前,抬手敲门。
许久方有衣冠不整却容色艳媚的女子轻轻拉开门,媚眼如丝地抱肩靠在门棂上打量她。
沈南霜厌恶地别过脸,大踏步走了进去。
那艳媚女子便“嘁”了一声,看她见了屋,方不屑地嘀咕道:“三天两头送上.门白给公子嫖,叫.床叫得比咱们
都响,还装什么千金万金小姐?贱人就是矫情!”
正待关上院门时,旁边人影一闪,一个瘦小男子猿猴般灵活地“挤”了进来。
她正要惊呼时,那瘦小男子忙掩了她嘴,冲她笑了笑,黑亮亮的眼睛颇有几分顽皮可爱。
她不觉有些酥软,正打算拿出风月场的种种媚态时,瘦小男子已一掌劈在她颈后,将她打得晕了过去。
将她拖到暗处藏起,他得意地低低一笑,“瞧来我织布果然英俊潇洒,人见人爱……待皇后产下皇子,看我也讨门最漂亮的媳妇回来!”
正是蹑踪而来的织布。
他关了院门,轻捷地奔向前方屋子,寻找可以观察到屋内动静的方位。
大正月里极冷的气候,孟绯期却敞着胸斜卧于榻上,殷红的衣衫随意垂落,半在榻上,半在地间。
旁边案上有酒有菜,俱用了一半,尚未收拾。
傻子都猜得出他方才正和那个风尘女子做着怎样的好事。
“怎会这时候来?”
孟绯期懒懒地笑,随手端过案上酒盏,将一盅美酒一饮而尽,又提起酒壶来,缓缓倒满。
而他另一只手,已随手一拉,将沈南霜扯入自己怀抱。
沈南霜挣了挣,皱眉道:“绯期,别闹……我这心里正忐忑呢!”
“嗯?”
“入宫后虽出来过几次,每次都到纪府先混上一阵才过来,倒不怕人察觉。这次却是直接过来的。临出宫时又被那个崔校尉拦住问太后起居等事,总觉有些不妥。”
孟绯期向外看了一眼,“嗤”地笑了,“便是发现你在见我,又能如何?男未婚,女未嫁,我虽不讨喜,他们也没通辑追拿我,见面又怎样?”
他将酒盅送到沈南霜唇边。
沈南霜别过脸,挣扎道:“被人发现自然不妥,至少于我二人名节有损。”
“噗——”
见沈南霜不喝,孟绯期自行饮着,此时含在口中,生生地喷了出来。
“名节?”他笑着指向自己,“这玩意儿,我从来就没有。就是沈大小姐你……被我睡那么多回,还有这玩意儿?”
沈南霜伸手虚拦了拦,便无力垂下,只呜咽着说道:“绯期,你不能这样待我……我不是那种人尽可夫的下贱女人……我……我不是青楼妓女!”
孟绯期舒适地叹气,“嗯,你不是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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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织布听着屋内不雅的声响,黑着脸掩耳朵。
“原来这贱人想男人一刻也等不了,连夜出宫送上.门让人嫖来了!呸,一对狗.男女!也不知皇上有没有睡过这位,不然岂不连咱们皇后也脏了?”
听闻这种事儿听多了会长鸡眼,他皱眉,思量着要不要离远一点,或者也去找个未来可能娶回去的女子清清火……
这时,忽听沈南霜呻吟道:“绯期,先帝恐怕……从未这样好好疼过太后吧!”
孟绯期顿了顿,不屑而笑,“许知言么,从没见过这么自命清高的皇帝!他迷夏后迷得神魂颠倒,连蜀国送过去的美人都没动过,更别说半老徐娘的太后了!怎么?太后在宫里养男人了?”
“那倒没有,只是心底恨毒先帝了吧?如今更见不得瑶光殿那位好。”沈南霜忽低呼一声,说道:“好人,你……你别送那样深……”
孟绯期却愈发地狠命挺入,声音亦透着某种狠厉,“我也见不得瑶光殿那位好。”
沈南霜呜咽着几乎哭出声来,却将自己身子更紧凑地呈给他,由他一下一下狠辣冲刺,破碎着声音说道:“绯期……呜……我真是和你商议事儿来的……雍王不是在预备什么醉霞湖宴会么,我听醉酒的太后说……说皇上算计她,皇上算计慕容家……”
孟绯期蓦地顿住身,皱眉沉吟,“她什么意思?”
“太后好像知道了什么……可雍王给小妾办的寿宴,根本没邀请过皇上,太后话语间却似料定了皇上会去,还会有一场生死攸关的搏杀……”
窗外,织布已然怔
住,一时顾不得会不会长鸡眼,皱紧眉仔细思量沈南霜的话。
木槿因自己曾小产过一次,母亲、外祖母又都曾在产子时遇险,这次怀孕后便极注重保养,并不肯太过操心,只吩咐明姑姑等一干得力部属多加留心,宫中若有异样动静,务要第一时间禀告于她。
雍王许从悦于醉霞湖为小妾设宴之事,他们亦有耳闻。但许思颜已经明着说过,不会让木槿出宫,他自己也似并无太大兴趣。
可太后为何料定皇上会去,而且会有一场生死攸关的搏杀?难道太后早已布下了什么阴谋?
正沉吟之际,忽觉身畔多了个人影。
他不觉大惊,慌忙飞身闪避时,抬眼便见一身材高挑的金面人出现在跟前。
灼灼金光,即便在冷森森的夜晚也耀眼夺目。
织布立时想起高凉遇到的慕容继棠。
也是这般戴着金色面具,布下重重陷阱,把太子妃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地下溶洞……
青桦等恨他竟对太子妃无礼,一脚踹掉了他的命根子,可惜没能踹掉他的命,才让他后来又有机会设计皇后……
织布吸了口气,忙将手搭上剑柄时,那金面人却将手指搭上唇,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低低道:“织布,是我。”
言毕,他已伸手摘下面具,大大方方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庞。
织布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
那人忙重新戴上面具,拉过织布走向窗边,轻声道:“瞧瞧这贱人又打算做什么……”
织布也是满腹疑问,亦凑上前去,待要再细听沈南霜那越来越高亢腻人的呻吟声里会不会再漏出点别的什么话时,背心忽然一凉,一疼。
低头,一截利匕的尖端,正从心脏处钻出,带着一滴两滴殷红的血珠,无声滴落。
“你……”
他抬起头,惊怒地瞪向金面人,往日千伶百俐的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利匕轻轻抽出,立时血箭喷出。
织布“扑通”一声仰面倒地,兀自圆睁眼睛,不可置信地死死瞪住金面人,却已再无声息。
“谁?”
屋中那对男女终于惊动,孟绯期赤.裸身子,一边飞出,一边已勾了绯衣在手,空中辗转之际,已然披衣在身,如一朵硕大无朋的艳红蔷薇破窗而出,剑如流星般直刺金面人。
金面人纵身而起,手中长剑与孟绯期相击,却无意纠缠,趁势翻转身体,倒飞出去……
倒飞的角度,恰是院墙外。
孟绯期披散的黑发如瀑,飞扬于暗夜之中,绝美的容颜愈发煞气浓冽,笑意冰寒。
洁白更胜女子的足踝在深褐的泥地里一旋,又已弹跳而起,追向墙外。
墙外却另有人接应,数枚袖箭一齐从黑暗中袭向孟绯期。
孟绯期眉心一拧,人在半空便闻得“丁丁”之声不绝于耳,已连连磕开袖箭。
这么一耽搁,金面人已去得远了,身形掩入黑夜间,再不知能不能追到。
正考虑着去追金面人,还是先揪出暗中放袖箭的人,屋中忽传来沈南霜的惨叫。
孟绯期无暇思索,忙返身奔回屋中。
却见后面窗扇大开,沈南霜一手执裹胸,一手执长剑,蜷着半裸的身子缩在榻上,满脸的羞怒不堪。
孟绯期奔到窗口查看时,却再不见一人踪影。
显然是调虎离山之际了。
他皱眉问向沈南霜:“怎么了?”
沈南霜拖着哭腔道:“禽兽……这禽兽竟来抢我衣服……”
孟绯期怒道:“你这么久还没穿上衣服?”
“我……”
她不由委屈,水光流溢的眼睛看向孟绯期……
孟绯期蓦地明白过来。
敢情她深知孟绯期身手高明,指望他飞速处置完胆敢前来窥探的小贼,进来继续方才未曾尽兴的好事?
孟绯期忽然间便有些反胃。
“贱.人!”
他低低咒骂了一声,跃到窗外去检查了倒地的人影,又沉着脸奔回。
不顾沈南霜又羞又气悲愤万状的神情,他冷冷道:“你现在最好到别处去混一混,明日回宫才能找到一个混得过去的理由。”
沈南霜道:“我早和太后说了,近日要出宫一次,取为太后供奉于天清寺的福寿图。白天侍奉太后无暇外出,夜间去取,顺便留在那边听师太们讲说一夜佛法,总该说的过去吧?”
“佛法……”
孟绯期将她的衣袍提得高高的,然后轻轻一松,让它们飘落她身上,讥讽地笑了笑。
“外面死的是织布,萧木槿的心腹。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夜间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对吧!佛法什么的,也的确该听听,化化你的贪嗔欲念也好……”
沈南霜一惊,不觉渗出冷汗来,再无心想那未竞的云雨之事,连忙穿了衣服便要走时,孟绯期又唤住她,递给她一只绢袋。
“回宫后把这个献给太后,求她保你一命吧!”
沈南霜怔了怔,忙打开绢袋看时,里面却是一册书。
她亦粗通文墨,一眼便认出上面的两个字。
“帝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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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第二日中午方被报知织布遇害。
许思颜一早听青桦禀知织布一夜未归,派了成讳领禁卫军协助青桦搜寻清查,终于发现了织布遗体。
织布本是日日出现在瑶光殿的;何况他跟踪沈南霜,亦是回过木槿的,想瞒也瞒不过去。
论起织布武艺,虽不是瑶光殿里最强的,可他聪明机警,轻功绝佳,便是真遇敌手,打不过时尚可逃之夭夭,谁也不曾想过他竟会一去不回。
木槿只闻得此事与沈南霜有关,便已满腹恶气,向许思颜淡淡笑道:“皇上那位能干的贤良侍儿,瞧来是越来越能干,越来越贤良了!”
许思颜听着她清冷淡然的口吻,心底便有些发怵,忙道:“或许她原来还算能干,只是遇到了咱们天下第一贤良的皇后娘娘,竟越来越蠢了!”
顿了一顿,他低叹道:“蠢死她算了!”
木槿冷笑道:“可惜这蠢人倒是长命,反坑了我的织布!”
这般说着时,却已忍耐不住,成串泪珠滚落下来。
织布姓布,只比她大三岁,其父亦是蜀宫侍卫,偶尔带他入宫,见刚会走路的小公主喜欢找他玩耍,遂禀了国主,让织布陪小公主练剑习武,长成后更是顺利成章成为她的贴身侍卫,直至陪嫁入吴。
他生性活泼,能说会道,木槿韬光养晦独居凤仪院时多亏他调笑逗乐;且他生平最是护短,容不得旁人说半分木槿的不是。如今这等自幼相随的忠仆竟如此不明不白死去,木槿自是悲痛,对害他之人更是恨之入骨。
许思颜不觉忧心,忙执了她手,柔声道:“我已令人去德寿宫传沈南霜,此事总会水落石出。你也需得多多保重,别哭坏了自己,不然织布地下有知,必定也不安心的。”
青桦沙哑着嗓子在旁禀道:“臣等已经仔细检查过织布遗体,乃是被人从背后以利刃捅入,直刺心脏。他手握剑柄,却还未及拔出。臣等推断,害他的人若非武艺极高,便是他不曾防备的熟人,才会被偷袭成功,一击致命!”
木槿别过脸拭了泪,方道:“你们认为,应该是熟人偷袭?”
青桦踌躇了下,才道:“本来我和顾湃都认为应该是熟人偷袭,不过……不过后来成校尉带人细细打听过,赁居在那里的公子惯穿红衣,容色异常俊美,应该是孟绯期。”
孟绯期出剑迅捷狠辣,当世难有其匹,若冷不丁出手,织布猝不及防,一招被杀倒也可能。
青桦继续道:“听闻孟绯期隐居在那里已有一段时日,附近几处有名的青楼都认识他,好些妓.女曾被他带回住处过夜。最近被他带走的那个妓.女至今未回,不知所踪,若没被孟绯期带走,多半已遭灭口。”
“妓.女……”木槿捏着帕子低头顿了片刻,说道,“他不会杀妓.女。叫人细细暗访,尽快把她找出
来。”
或许和其生母的出身有关,孟绯期极少与身家清白的女子交往。
尤其在蜀国时,几乎没日没夜流连于几个要好的歌妓那里,才被萧以靖轻松设计擒获。
可惜这人倔傲之极,再不曾因此稍稍收敛,便是来到吴都,最喜欢的地方依然是歌台舞榭,烟.花胜地。
他对那些青.楼女子似有着特别的怜惜,连那个被萧以靖买通暗算他的名.妓凛雪都不曾被他报复。
不论织布因怎样重大的原因遇害,在孟绯期眼里都不会是除掉那妓.女的理由。
木槿只是奇怪,沈南霜怎会和孟绯期扯上联系。
又或者,只要是她讨厌的人,孟绯期都会看得很顺眼?可地下溶洞她遇险时,孟绯期明明也是气愤填膺,迎头痛击敌人的姿态俨然是个好兄长……
木槿又是伤心,又是头疼,低低叹息道:“我这位绯期哥哥……”
许思颜明知她对这位堂兄情感复杂,忙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总会水落石出,不必着急。”
木槿道:“只怕你那位忠厚老实善解人意的沈姑娘只想着瞒天过海,巴不得水越搅越浑吧?”
许思颜轻笑道:“没事。且看我们皇后娘娘大显神通,还这皇宫一个天清水澈!”
言外之意,他决计不会再维护沈南霜了。
往日再深的情意,在经历了那么多风波之后也该淡了,更别说如今沈南霜已经在服侍太后。
——纵然是母子,但太后背后的慕容家始终是他所忌惮的。
沈南霜跟了他这么久,若说连这一点都看不清,凭谁都是不信的。
正说着这话时,那边宫人已将沈南霜引来。
她穿着件青绿绣金交领长袄,质地做工都极好,发髻间亦有几样珠饰煜煜生光,看着甚是华丽,颇有些大家小姐的气派。可惜她眼圈微青,脸色晦暗,原来还算精致的五官便浮着一层颓丧,莫名让她多了几分苍老憔悴。
许思颜扫她一眼,又看向身畔的木槿,心下便甚觉奇异。
当年为何会觉得木槿姿容平平,反将慕容依依、沈南霜等认作美人呢?
如今慕容依依的矫情做作固然令他不快,连沈南霜都似变了个人似的,再无半分吸引人的地方。
倒是木槿修眉大眼,肌肤胜雪,优雅清灵,端的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让人疼到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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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啥?因为咱木槿耐看,乍看寻常,越看越美貌!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