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翊音等人并非第一个到达的,在他们下车时,站台上的云雾后已经隐约能看到不远处的人影。
与从池旒那里交换了不少级副本情报的池翊音不同,红鸟之前只听闻过级的传闻,却没有亲眼见到过它的模样。
现在得偿所愿,十二年来的好奇与向往被满足,红鸟显得格外的兴奋,在站台前后来来回回的乱窜,东摸西看,不放过一粒石子。
对他来说,这里就连空气和光照都是新情报。
于是一眼看过去,就显得红鸟比京茶还要兴奋太多,两人中的分工仿佛颠倒了一样。
京茶懒洋洋的扣了扣耳朵,“啧”了一声。
“红鸟这家伙……是当我们来游乐园是吗?”
他抱着兔子站在站台的透光棚下,一副不感兴趣半睡未醒的模样。
池翊音摊了摊手,并没有阻止的打算“真当做游乐园也好,恐怕现在将是接下来漫长的一段时间内,最后的轻松时刻了。”
他瞥了眼红鸟,对方正笑容满面,看不出之前在摆渡车上还被惊魂未定的模样,汤珈城遗留的阴影似乎在逐渐远去,只剩下有关于新世界的兴奋和好奇,占据了红鸟的全部精力。
池翊音失笑,他摇了摇头,转身向云雾深处走去。
与他们同一辆摆渡车下车的另外几人,都已经先行一步,消失在了云雾后面。
就在一行人穿过茫茫云海的瞬间,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碎裂。
而眼前缭绕的雾气缓缓散开,露出了站台原本的模样。
挑高足有数十米的高大门楣直冲云霄,两侧各立着女神雕像石柱,或笑或哭神情各异的石柱撑起水晶穹顶,被切割过的水晶如同闪耀璀璨的钻石,折射着太阳的光线,闪闪发光。
这是在天空之上,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挡住太阳的光辉,每一寸地面都照耀着灿烂的阳光。
当池翊音等人向前看去时,只觉豁然开朗。
水晶穹顶之下,是占据面积广阔的候车大厅,人们行走在其中,显得如此渺小,像是在神魔面前毫无力量的孩童,令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池翊音举目四望,将整片场地尽收眼底。
这里看上去是云海列车的候站台,而他们并不是第一个进入这里的,已经有很多人在辽阔的站台上来往行走。发出的声音空荡回响。
还有一部分人,就在轨道旁边不远处的地方席地而坐,等待着列车驶入。
一切都像是现实一般。
——如果不是轨道铺设在天空云海之上,贯穿水晶大厅的两端更是缭绕着云雾,却不见任何科技存在的话。
除此之外,池翊音还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在站台上行走的人们……池翊音根本无法看清他们的脸。
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像是被扣上了一张纯白的面具,只有五官的位置被用黑红两色画出,甚至两腮上还画着一团殷红的腮红。
红与白的强烈对撞,像是葬礼上纸扎的人偶,诡异得令人发寒。
池翊音皱了下眉,侧身向京茶验证,发现并不止他一个看到的是这样的情形。
不仅如此,就连那些人的身体都是纯白的一片,粗糙的纸人一样。
乍一看去,就是在如此光彩耀目的水晶大厅之中,行走的全是鬼魅。
“这车站是怎么回事?灵堂吗?”
京茶不由得搓了搓手臂,一阵恶寒。
但池翊音心思转了一圈,倒是了然这样做的用意。
假面舞会。
只不过对所有进入候车站台的玩家,系统采用的是更加严密的遮掩,甚至连身形都用纸人代替,杜绝了一切从外形上认出别人的可能。
这倒是让池翊音有些感兴趣了。
“现在我与你是搭档,你和系统又是同一阵营,算起来,我也和系统是‘同伴’才对。”
池翊音侧身看着黎司君,沉吟道“你说,我要是以同伴的身份,让系统把试卷答案直接告诉我,它会同意吗?”
系统???
它很想骂一句,求求池翊音不要再异想天开了好吗!就算祂如何爱护信徒,也是有原则的,不会因为这种事就随意践踏原则透露答案的……
黎司君却没有像系统想象中那样,义正辞严的一口回绝池翊音。
他反而思考起了可行性“如果音音需要的话,当然可以。”
系统…………?
它这是,被抛弃了吗?
池翊音眨了眨眼,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算了,系统不会同意的,它虽然有很多缺点,又蠢又笨什么都做不好,一点都比不上另外一个阵营的应急系统。”
系统你才蠢你才笨!呸——!!!
“但是。”
池翊音顿了一下,轻笑道“它还是有它为数不多,却最为重要的优点的。它忠诚,一旦认定什么,就绝不会背叛。”
“它既然与你是同一阵营,那就算为了你们的胜利,也不会随意就将真相告诉我——那样的话,游戏场会惩罚它吧?相当于你们不战自败。”
池翊音三言两语,却让原本愤怒的系统迅速软和了下来,并且感动得一塌糊涂。
系统虽然池翊音不是什么好人,但在这种事情上,他竟然出乎意料的有良心诶~
黎司君却不以为意“如果音音需要的话,就算它不想开口,我也会说服它。”
“用不可拒绝的条件。”
刚刚还感动的系统就像是猛踩了刹车,“嘎——”的暂停了感动。
系统…………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亲上司。您醒醒!池翊音大魔王都比您对我更好了啊!
有那么一瞬间,系统是真的把投靠池翊音当做备用选项,列进了自己的末日逃生清单里。
系统虽然池翊音过于可怕,总是虚虚实实让人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他懂我的难处!他明白我呜呜呜……
“你们也是这次进入级副本的玩家吗?”
在池翊音等人快速分析着眼前的局势时,有人走向他们,主动热情的自我介绍,并向他们伸出了手。
“我也是这次被强制塞进副本里的a级玩家,我叫檀粽。你们呢?”
“介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走,大家组个队?”
就在檀粽说出自己的名字,并主动向他们发出邀请的时候,池翊音等人就眼睁睁的看到,原本覆盖在檀粽脸上的面具,竟然像是融化的巧克力一般,慢慢向下消失了。
露出的那张阳光爽朗的脸,赫然是玩家自己的本来模样。
红鸟瞬间瞪大了眼睛,认出了檀粽的身份。
有关于这张脸的所有资料,都在他脑海中被迅速调出,包括檀粽一直以来做过的所有事迹,进入过的副本……事无巨细被罗列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是电脑一般。
池翊音却缓缓垂眸,看向檀粽向自己伸来的手,眸光暗了暗。
面具,消失了。
触发这件事的契机只有檀粽,他主动说出名字并发出邀请,相当于自己将伪装脱下。
毕竟对于能够到达a级的玩家而言,得知一个名字,就已经相当于得到了有关于对方的大半情报。
能有实力和意志力走到a级的玩家,全都不是什么躺在暂居区等死的低级废物,而是有着自己明确的目标和坚定的意志,通过了有史以来最严苛的考验,是游戏场都承认的强者。
对于这样的人而言,怎么可能会不关注有可能成为自己敌人或朋友的玩家。
情报,对这里的所有玩家来说,都是必修课。
檀粽的笑容还挂在那里,灿烂得看不出一丝不对,似乎他前来主动找池翊音等人,并自己先把面具摘下来,真的是为了显示诚意,然后进入他们的队伍。
没有任何其他的私心和想法。
但池翊音并没有因此就掉以轻心。
他很快就调整自己的表情,做出一副遗憾的模样,向檀粽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有很严重的洁癖,无法和其他人握手。”
檀粽也没有生气,只是积极的挪向红鸟,像是过分热情的萨摩耶,不握手就绝不罢休。
好在红鸟本就是负责这一部分工作的,就算对檀粽还有所怀疑,但也没有显露出任何端倪,依旧笑着回握住了檀粽的手,还和他客套了两句,状似漫不经心的提起了檀粽的资料。
这不过在关心之下隐含着的,是没有明说的威慑。
——不要想着搞小花招,我同样也了解你,在我们面前,你最好有一说一。
但檀粽就像是没听出来红鸟的警告一般,依旧笑嘻嘻的向京茶和黎司君陆续伸出了手。
不过很显然,这两个一个比一个祖宗,没有人搭理他。
京茶抬头望天,懒洋洋的敷衍“诶我兔子刚才拉我手上了,不能和你握手。”
黎司君更是连装一下的想法都没有,就站在原地,眉眼平静,仿佛檀粽只是一团空气。
被接二连三拒绝的檀粽也不尴尬,只是笑嘻嘻的说自己比池翊音等人早来了好几天,在这里等得快要长草了。
“真的很无聊!早知道要等这么久,我就把游戏机带过来了,好歹也能打发下时间吧。”
檀粽抱怨道“哦,不对,应该是系统先问问大家到底愿不愿意进来,然后再让想进来的人来玩级,不想来的人继续在暂居区睡大觉吧?”
他一摊手,似乎颇为无奈“你们就说,这叫什么事嘛!我刚从一个副本厮杀了七天杀出来,刚洗完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正要睡,准备拥抱幸福的梦乡,结果系统‘嘎!’的一下,就把我扔进这里了。”
“好歹让人睡个觉再说啊,我都七天没和我亲爱的床床叙旧了,唉……这地方太阳这么大,想睡也睡不了。”
甚至不需要池翊音引导性的询问,檀粽自己就把自己的事情抖得一清二楚,简直不像是个a级玩家。
池翊音抿紧了唇瓣,向红鸟投去一个眼神。
不太对劲。
如果按照他的推论,再加上刚刚檀粽的举动带来的变化,那应该是陌生玩家之间隔绝身份,而同队搭档之间,看到的还是正常的脸。
这样算的话,那他们现在在檀粽眼睛里,还是纸扎人才对。
檀粽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就来找他们组队?
如果是新人,有可能。
a级?不可能。
更何况这里还是状况未知的级副本,几乎所有玩家都绷紧了弦,唯恐自己哪一步没走对,就踩进了系统准备的陷阱里。
不过在檀粽的话里,池翊音也有所收获,知道了自己之前所没有看到另一面。
池翊音等人在级触发的时候,正在副本中。
他们虽然知道所有a级以下的玩家都被拒绝进入新世界,但对于获得资格的玩家到底要怎样进入级副本,系统又会对此给出怎样的提示……
身处于风暴眼中的他们,无从得知。
好在檀粽当时就在暂居区,他的抱怨,反而帮助池翊音了解了另一个视角下的新世界开启。
当级触发的时候,整个游戏场都震动了。
无论是在副本中还是暂居区,所有a级玩家都接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恭喜他们将要前往新世界,请他们做好准备。
檀粽更是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结果就摔在了地上。
等爬起来一看,早就不是他在暂居区的高级公寓和席梦思了,而是不知道哪里的荒郊野岭。
他懵逼了两秒钟之后,就跟着他自己的生存本能,在山林里参天大树的树冠上,找到了一处摆渡车停靠点,搭上了车,来了车站。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哼着小曲睡着觉,系统就把我绑架了!”
檀粽忿忿不平,只是他看起来更像是怀念他的席梦思。
但池翊音却抓住了他话语中一笔带过的地方。
——车票。
没有车票的人,无法在靠站时下车,只能等待下一次机会。
但檀粽和其他所有身处于此的玩家,却持有车票,并且没有进入过丧钟之城。
那他们的车票从何而来?
他们是否早就知道有关于级副本的情报?
比起听信其他人说出来的东西,池翊音更倾向于相信他们不愿说的那部分。
红鸟倒是没像池翊音想那么远,因为曾经对这些高级别玩家的搜查和所知,因此对每个人大致的情况都还算是了解。
比如对方的行事风格,是否是心怀鬼胎背后捅刀的,还是光明磊落的。
对于檀粽还算熟悉的他,倒是清楚这位并不是会为了自己的目标,就残杀其他人踩着尸骨上位的性格,因此也没有过多忌惮。
只是,随着檀粽的抱怨,红鸟越听越皱紧了眉头。
“你搭档呢?”
他向檀粽身边看去,但只有空落落的空气,没有另外与檀粽亲近的身影“你和你搭档不是一直同进同出?”
檀粽唇边的笑意浅淡了下去。
那一刹那,池翊音看见檀粽的眉眼间流露出真切的悲伤,像是站在墓地边参加挚友的葬礼,亲手为死去的挚友,献上最后一支白玫瑰。
“听你的口吻,是以前和我认识的人了。真好,我还以为所有人都带着白面具呢。”
檀粽似乎想要笑一下,但他抽动着清秀的脸,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笑模样,反而比哭还要难看。
他终于放弃了,苦笑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既然是以前认识的人,那应该也认识我的搭档。既然这样,似乎还是说一声的好……我搭档,死了。”
“就在进入新世界前的那个副本。”
他眼中含泪,哽咽道“其实想要离开游戏场的不是我,是我搭档。我们是从新手村一直相互扶持走过来的,是我们先成为了朋友,然后他说要打通游戏场离开,我才会为了他坚持到现在。”
“明明想要进入新世界的是他,却是我活了下来。”
檀粽低垂下头,发丝散落,身上爆发出强烈的悲伤气场,苦笑着呢喃“命运,太捉弄人了啊,怎么会这样……我不想来这里,只想随便在暂居区活两天,然后陪他一起去死啊。”
红鸟一时间说不出话,伸出去想要安慰的手悬在半空中,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前进一寸。
又要怎么安慰呢?那种失去了搭档的痛苦,就算冠冕堂皇的说几句好听话,也缓解不了吧。
更何况,那一瞬间,红鸟想到的是自己和京茶。
远远比任何情感都要深刻的搭档,是游戏场里无数次出生入死,培养出的绝对信任,那是经历过无数次最严苛的考验仍旧屹立不倒的关系,彼此之间早已经默契如一人。
红鸟看着檀粽,忽然间想到,如果死的他呢?
或者死的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