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奶奶揉了揉周挽的头发，“挽挽，你是不是快要去比赛了？”</p>
“嗯，下个月。”</p>
“正好我今早听隔壁的阿央说下个月要去庙里拜拜，我去那文昌菩萨前给你求个香囊回来，保佑你这次考试能考好。”</p>
周挽弯着眼笑起来：“不用啦，那么远的路您去一趟多累，我准备了这么久一定可以考好的。”</p>
“诶。”奶奶拖着长音，声调扬起，表示不赞同，“你是你，菩萨是菩萨，这叫天时地利人和。”</p>
“好吧。”周挽也由着她，“那你们坐出租车去，不要坐公交车，你腿脚不稳，公交车太颠了。”</p>
“奶奶知道，你快回去学习吧。”</p>
周挽“嗯”了声，拿着书包回卧室。</p>
奶奶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垂眼看着眼前这碗几乎没动过的面，顿了顿，她又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后胃里忽然涌上一股酸水，又吐了出来。</p>
这样子已经有几天了。</p>
身体什么都好，没哪里特别难受的。</p>
可就是吃东西没味道，酸甜苦辣都没感觉，也没胃口，每天只能逼着自己吃，可稍微多吃一点就立马会吐出来。</p>
之前听人说过，人虚弱到一定程度，将死前都是这样。</p>
连味觉都没有了。</p>
尿毒症到了最后会引发很多并发症，虽然靠着透析能够勉强维持住生命，但身躯早就被耗损到只剩一个空架子，里面早就都已经腐烂、挖空。</p>
谁都不知道哪一天由哪个并发症引起病症就会危及性命。</p>
这是上回陈医生给她说的。</p>
奶奶没让告诉周挽，她现在还要专心读书。</p>
奶奶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无声地流眼泪。</p>
不为自己，只为了她的挽挽。</p>
眼前墙上的日历上，三月份的其中一天用碳水笔圈出，是周挽考试的那一天。</p>
拿到好成绩就能保送好大学。</p>
不到一个月了。</p>
她的挽挽，苦了那么多年，终于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p>
后面几天依旧按部就班的。</p>
每天花大量时间准备物理竞赛，其他老师也都知道这次竞赛的重要性，纷纷表示周挽和姜彦可以把别的科目的功课缓一缓，先全力准备竞赛。</p>
放学后周挽有时带饭回去跟奶奶一起吃，但奶奶总是吃的不多，也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p>
有时叫了外卖去陆西骁家吃，她在他家学习，他则在一旁玩手机，偶尔被周挽抓着看会儿书。</p>
很快，二月结束。</p>
迎来三月。</p>
“你这段日子是不是瘦了不少？”陆西骁问。</p>
周挽摸摸脸：“不知道，我没称体重。”</p>
“我抱抱就知道了。”</p>
陆西骁长臂一伸，将周挽拽进怀里搂住腰，将小姑娘弄的面红耳赤才终于松开，煞有介事地点评一句，“是瘦了。”</p>
“……”</p>
“今天带去外面吃点好的。”陆西骁牵住她的手，“养养肉。”</p>
周挽轻笑：“好啊。”</p>
陆西骁带她去了一家餐厅，光看门面就知道价格不菲。</p>
周挽忍不住扯了扯他袖子：“我们吃这家吗？”</p>
“嗯。”</p>
“是不是很贵？”</p>
陆西骁笑了声：“这不是看你考完试就要飞黄腾达，先贿赂你一下，以后可得你养我。”</p>
“陆西骁。”周挽轻声说，“我们还是换一家吧。”</p>
“怎么，不想养我。”他调笑着，“想赖账？”</p>
“不是……”</p>
周挽还想再说，陆西骁直接拉着她进去，跟一旁的侍从说，“两位。”</p>
“……”</p>
入座，陆西骁点菜，多是海鲜，价格高得看一眼就肉疼。</p>
周挽索性不再看了，随他点，顿了顿，她说：“我们那个竞赛如果拿到一等奖，除了保送好像还有一笔奖金。”</p>
他挑眉：“是么。”</p>
“如果能拿到的话，我请你吃饭。”</p>
陆西骁轻笑：“行。”</p>
正说着，餐厅门拉开，接待的侍从齐声道“欢迎光临”。</p>
其中经理殷切地笑着说：“陆总，怎么没打个电话过来，我们也好提前为您准备。”</p>
“没事，就是来吃个晚饭，随意点就可以。”陆终岳的声音。</p>
周挽一顿，下意识去看陆西骁。</p>
他只是淡淡抬了下眼皮，没什么情绪。</p>
周挽回头，看到陆终岳和姜彦走进来。</p>
姜彦也看到了她，视线一顿，但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p>
侍从问他们想坐哪边的位置，姜彦答：“那边吧。”他指了反方向的位置。</p>
陆终岳没看到他们。</p>
“陆西骁。”周挽盯着他表情看，“我们要不要换一家店吃？”</p>
“没事。”他无所谓地扯扯嘴角，“不用管。”</p>
这家餐厅用餐的人不少，但这样的环境下大家都很安静，除了低分贝的交谈声便是餐具碰到盘子的清脆声。</p>
周挽能隐隐听到姜彦和陆终岳的声音。</p>
陆终岳问他关于学习的事，时不时夹杂着男人的笑声。</p>
看得出来，姜彦让他很满意，而姜彦也在刻意让陆终岳高兴，他本来并不是这样健谈的个性。</p>
忽然，陆终岳手机响了，他接起：“湘菱。”</p>
周挽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后背僵硬。</p>
“嗯，我在……和阿彦一起。”陆终岳对着电话那头说，“那你一块儿过来吧，正好菜都还没上。”</p>
他没问姜彦的意见，挂了电话后对他说：“你阿姨也要过来。”</p>
姜彦脸上的笑滞了一瞬，又恢复如常：“好啊，我还没见过阿姨呢。”</p>
郭湘菱要过来。</p>
周挽像是迎面被倒下一盆冰水，连呼吸都艰难起来。</p>
她和姜彦从初中开始就是同校，虽然不同班，但因为永远是第一和第二名，两人之间的交集并不少，算是很早就认识了。</p>
某次学校活动要请家长过来，周挽当时登记的号码是郭湘菱的，班主任便打到了她那里，让她过来一趟。</p>
那时候，姜彦是见过郭湘菱的。</p>
可到如今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p>
他应该不记得了吧？</p>
周挽脸色发白，握紧筷子。</p>
陆西骁给她夹了块蟹肉：“想什么呢。”</p>
她回神，摇头：“没什么。”</p>
“不喜欢吃？”</p>
“没有，很好吃。”</p>
陆西骁盯着她看了会儿，而后平静地移开视线：“吃饱了就走了。”</p>
桌上还有许多菜，这么高昂的价格剩这么多实在心疼。</p>
但周挽更不想在这里见到郭湘菱。</p>
如果姜彦认出了她……</p>
周挽不敢往下想。</p>
于是，她放下筷子：“嗯。”</p>
走出餐厅，陆西骁拦了辆出租车送周挽回家。</p>
一路沉默，谁都没有说话。</p>
她能察觉到陆西骁似乎是不太高兴的，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p>
这件事越往后拖，就越像是抱着火的纸，一不小心就会被彻底点燃。</p>
周挽伸出手，无声地去牵他的手，捏了捏。</p>
陆西骁垂眸看她，看得出来小姑娘在服软示好，他也没拂她的面儿，笑着揉了把她头发：“早点休息。”</p>
“嗯，晚安，陆西骁。”</p>
目送周挽走进单元楼中，陆西骁转身回家。</p>
到家，陆西骁靠坐在沙发，倦怠地仰头看着天花板，点烟，长长呼出一口。</p>
他是个多聪明的人，一眼就能看透周挽的情绪。</p>
从他们刚认识时就是这样，陆西骁一早就清楚她扮乖守拙，一早就看出她刻意接近自己，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再纠结这些了。</p>
不管一开始到底是因为什么接近他，只要现在在他身边就可以。</p>
周挽不说，他也从不会去盘问。</p>
同样的，陆西骁很清楚她刚才那个状态是不对劲的。</p>
一开始陆终岳刚进来时周挽只是担心会影响他，所以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但从某个节点开始，周挽的情绪忽然转变，有些自顾不暇了。</p>
是从什么时刻开始的呢？</p>
陆西骁皱着眉回想。</p>
没错——</p>
是在陆终岳接起那个郭湘菱打来的电话开始。</p>
忽然，陆西骁脑海中闪过许多过完的片段。</p>
那天晚上，路上碰到郭湘菱的车，周挽是慌张的。</p>
后来在医院周挽见到郭湘菱时也是极为明显的浑身一僵。</p>
以及，他也曾经看到过周挽和郭湘菱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前说话。</p>
……</p>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被一条暗线拉扯着。</p>
陆西骁从没怀疑过周挽对自己的感情。</p>
他谈过不少恋爱，也见识过不同的女生表达爱意，周挽虽然和那些直白的方式不同，但看向他时，她眼睛是亮的。</p>
她会在他生日时带他去逛游乐场，认认真真对他说生日祝福。</p>
她会在他恐高症发作时，坚定地握住他的手，像个勇士一般挡在他身前。</p>
她会因为怕他孤单，凌晨陪他去别的城市看雪。</p>
周挽的确是喜欢他的。</p>
只是，她似乎从没想过会永远和他在一起。</p>
甚至早就平静地预料到了那一天。</p>
就像她说的：</p>
“如果哪天我们分开了。”</p>
“就再也不要联系了，好不好？”</p>
周挽有秘密。</p>
陆西骁闭了闭眼，眉间紧皱，憋着哑火，缓缓舒出一口气。</p>
一整个晚上，周挽都惴惴不安。</p>
不知道姜彦到底有没有认出郭湘菱来。</p>
但姜彦没有联系她，那或许是没有。</p>
这样四处提防让周挽觉得累极了，也曾经想过要不要将一切告诉陆西骁，跟他道歉、忏悔。</p>
但以陆西骁的傲骨，如果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局，一定会暴怒，再不会理她。</p>
周挽曾希望当一切尘埃落定，陆西骁能坦坦荡荡地恨她。</p>
可到如今，她却不舍得跟他分开。</p>
能走一步是一步。</p>
就像饮鸩止渴。</p>
明知是毒药，还要不断灌下去。</p>
翌日上学，周挽到教室时姜彦已经在座位上，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如往常一样说了声“早”。</p>
周挽松了口气：“早。”</p>
本以为这件事到这就算是又逃过一劫，没想到当天傍晚。</p>
下课铃打响，同学们陆陆续续都走了。</p>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p>
“周挽。”</p>
姜彦侧头看着她，声音低而沉，“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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