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悚然,细细的汗水顺着冰冷的后背滑落,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正沿着他的背部滑动。
他抑制住尖叫的冲动,死死掐了一把大腿根,同他之前起夜时,看见了盥洗室内的白眼珠后掐的位置是一致的。
这处皮肉还未好,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疼痛翻倍往上涌。
假设,谢明熙一直都知道林玉韵心里在想什么,也看穿了他的计划,但却一直没有拆穿……
他想做什么?
谢明熙想做的,真的只是林玉韵口中短短的“害他”二字吗?
他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
他那天意外看见的坟墓,以及被动过手脚的遗照,约莫悉数是谢明熙动的手脚。
他几乎可以确定了。
江昭记得很清楚,他先是从谢明熙的诊所里头出来,而后才去的墓山。
他自认他没有缜密的心性,说不准他正是在无意间暴露了端倪,是以谢明熙才会改变计划,让他看见林玉韵的坟墓,提前猜到真相。
如果不是谢明熙,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真相?
江昭默然。
林玉韵根本就没有要对他坦白的打算,从始至终,他一直在欺骗他。
不论是同谢明熙在一起时,还是改变主意后。
江昭忽然觉出了一股无力感,浑身的力气像骤然被抽走了,教他有些站不稳,身子晃了晃,倒向林玉韵这边。
后者顺势将他搂入怀中。
这个怀抱也是冰冷的。
冰块似的手触上他后背雪白的肌肤,像是冰雪交融于一处,寒意顺着被触碰的肌肤散开,攀上他的脊梁骨,后颈的寒毛也悉数竖了起来。
他靠在林玉韵怀中,好像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林玉……”
青年打断他,“叫哥哥。”
“……”江昭略过这个称呼,放轻了声音道:“我看见的照片,是你现在的照片,不是小时候的。”
这话一出,这方小空间骤然变得一片死寂。
江昭听见了急促的心跳声。
只有一人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鼻腔盈满林玉韵怀中的气味,这味道于他而言是格外熟悉的,曾无数次象征着安全感,以至于他控制不住开始流泪。
眼球传来干涩的刺痛感,——他的眼睛一定哭肿了。
可哭不能解决问题,他还是得面对现实。
江昭不自觉攥住了一点衣角,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知道这么做不妥,抿着唇松开了手。
遇见危险的事,他本能想要依靠林玉韵。
这个习惯不好,得改掉。
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昭昭。”林玉韵忽然开口道:“昭昭想见他吗?”
江昭自然是不想见的。
他谁也不想见,只想蜗居在他的躯壳中。
他不说话,林玉韵像是在自言自语记,声音透着琢磨不透,“他可是……很想见昭昭呢。”
江昭敏感地从他话中嗅到一丝异样。
他耳畔忽地传来了某种崩塌似的声音,像是沙砾正在缓缓下陷,却又像是雾气被蒸发。
他在林玉韵怀中回头,朝声源处看去。
——无边无际的黑雾裂开了一小条缝。
他瞳孔骤缩。
江昭眼睁睁望着里头露出一丝灰暗的光,像阴天时,从层层堆叠的乌云后洒落的一线薄弱的天光。
看似不起眼,存在感却格外强烈。
约莫几秒后,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便见一只苍白的手扶住了裂开的缝隙,好像扶住了门框般的。
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
这双苍白的手指骨绷紧,关节处泛出青白之色,用力一拉——
那线缝隙被硬生生撕开了。
周遭始终若有似乎萦绕着的黑雾飞速褪去,露出了此处的原本面目,这是个纯白的空间,只是黑雾太过浓郁,以至原本的纯白悉数被掩盖了。
黑雾散去后,一双腿落在了地面上。
撕开裂缝的人一身服帖的黑色西装,白衬衫上系着一条深色系的领带,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活像个刚从豪门云集的酒会上离开的贵公子。
江昭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他格外熟悉的脸。
谢明熙站在离他们约有十米的地方,唇角一勾,缓缓露出了个微笑。
这个笑同他平日的笑是全然不同的,瞧着格外渗人。
他眼里也没有半点笑意,像酝酿着风暴的天空,分外阴冷。
这道阴冷的目光落在了江昭身上,凝为实质般的舔\舐着他的光洁的肌肤。
在瞥见环在他腰间的手后,谢明熙目光一顿,眼中冰冷愈盛。
江昭甚至在这里头看见了隐隐冒头的怒意。
这双眸子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段时间,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看向搂着他的人。
林玉韵面无表情,仔细看却能从他眉梢眼角窥见一点类似于胜者的得意与挑衅。
“——松手。”
谢明熙道,声音活像刮着冰碴子,冷得江昭打了个哆嗦。
林玉韵当着他的面,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
他的语气也是优雅的,带了点象征性的礼貌,“抱歉,我不能按照你说的做。”
……不管是松手,还是害人。
江昭莫名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下意识看向谢明熙。
后者的面色格外冷,那道目光像一团炽烈的火,想在林玉韵手上灼烧出一个小洞来。
他有点相信了林玉韵的话,不为什么,——就单他们之间这水火不容的气势。
原文中,主角受和主角攻是天生一对。
而在他面前的这两位却针尖对麦芒,格外看不顺眼对方。
他有些疑惑,只是因记为他吗?
或许、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你胆子未免太大了。我还真以为你对我能有多衷心,最后还不是选择了背叛。”谢明熙道:“你口中应当一句真话也没有,说出来的——全是谎言。”
他咬重了后四个字。
江昭听得心头一颤。
林玉韵口中有真话吗?
他似乎没听见过。便是刚才的那番表真心,他也看不透这美好背后是花团锦簇,还是尸横遍野。
谢明熙扫了他一眼。
江昭的心思真是好猜极了,他藏不住事,心里想的什么,透过那双剔透的瞳孔一眼便能看出。
无价之宝被盗的怒气消散了些,他眼中也带上了些微真实的笑意。
落入陷阱的猎物会选择相信谁呢?
是朝夕相处、满口谎言的鬼。
还是从未隐瞒、只抹掉了他记忆的厉鬼呢。
谢明熙一开始便打得一手好算盘。
作为一个死人,他不便与江昭接触,却没到了真不能接触的地步。
可他选择了让旁人替他接近江昭。
为的只有一件事。
——江昭不能接受亲近之人的谎言。
他想将这只肥美的猎物收入囊中,那必定得先铺好网子,摆上诱人的饵食。
而后,他才能将猎物诓骗进来。
林玉韵算什么东西?
他也配同他争?
凡事总该讲究个先来后到。
谢明熙的余光轻飘飘落在猎物身上。
单纯的猎物不知这番话是又一个陷阱,傻乎乎地跌了进去,贴着林玉韵的身子也变僵硬了些。
他心头升上满意。
他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原来的计划好是好,却出了些变化。不过没关系,他最擅长的……
便是让走偏的事回归正途。
对江昭而言,他才是最后的那条正途。
林玉韵察觉到他的视线,抬手捂住了江昭双眼。
“我虽满口谎言,对放在心上的人却是发自内心的。”
江昭掐了下手心。
……他谁的话也不信。
他们说的话都在偏向自己,并非是事实的真相。
他忽然想起什么,在心内道:【系统,帮我购买逃生道具,可以瞬移的那张。看准合适的时机使用。】
【滴,购买成功。】
江昭眼前是一片黑暗,他挣扎了下,没能让那只手松开,于是只好从手指间的缝隙往外看。
谢明熙的面色不是很好。
因着背对林玉韵,他看不见身后人的面色,想来,应当也是不怎么好的。
耳畔传来林玉韵的声音。
“昭昭只是没拉住你,你的死明明是个意外。”他冷静道:“他多无辜,要被你记恨这么久。让你哪怕死了也要从地底爬上来报复他。”
“你和他之间,哪有什么仇?”
“你却因一己私欲想要他去记死、想要他只陪着你一个人。”
他的声线如和风细雨般,轻得像片羽毛。
他用这样的语气,给谢明熙冠上了名为“自私”的名头。
谢明熙冷眼看着他,唇角的笑也随之淡了几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