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陆敏对陆惟说的那番话，自然也就想不到真正的缘由，她摇摇头，“他平日对这个儿子疏于过问，如今倒是想起来了，希望陆惟来了，这家里的其他人不要生出多余心思，否则真是没个安宁了！”</p>
陆惟母亲死后没多久，陆敏就续了萧氏为继室，萧氏留下一子，陆芩和陆蒿，在生陆蒿时难产而亡。</p>
这何氏是陆敏的第三任妻子，她家世平平，不像陆惟生母和萧氏那样出身世家，起初何氏也曾为陆惟容止所倾倒，对能嫁入陆家充满憧憬，哪怕是续弦，如陆敏这样的家世和外表，也有许多人家前仆后继，愿意与陆家结亲。</p>
但何氏年复一年，在看清陆敏的真面目，又大闹了一场之后，就彻底对当家主母这个角色失去了兴趣，她将管家权交出去，自己深居简出，养育女儿。</p>
如今管家的金氏，是高句丽人，也是早年被陆敏宠爱过的妾，但她毕竟没有扶正，像陆惟回家这等大事，她就得来请何氏帮忙出面。</p>
就像何氏说的，她不愿意管，又不能不管，毕竟陆家荣辱也与她有关。</p>
不唯独何氏母女在讨论此事，陆家其他人，也都在议论纷纷。</p>
直到傍晚夜幕降临之前，陆敏回来，看见满屋子过来请安的儿女和摆放整齐的菜肴，先是一愣。</p>
“今儿是什么日子，如此郑重其事？”</p>
陆敏有些奇怪，他看见久不露面的何氏出现，就更奇怪了。</p>
何氏没有说话，开口的是金氏，她笑道：“夫主，陆廷尉不是派人过来说，要回来小住几日，现在还未到，是不是朝中有事耽误了？”</p>
陆敏脸色一变，勃然大怒，张口就要爆发。</p>
但在他出口骂人之前，忽然抓住了金氏话语里的称呼。</p>
陆廷尉。</p>
大理寺卿，九卿之一。</p>
与他平起平坐，前途不可限量。</p>
陆敏深吸了口气，嘴角微微抽搐，扯出一个不像笑容的表情，看上去颇为诡异。</p>
“他既是难得说过要回来，那便等等他好了。”</p>
五子陆阆快言快语：“大哥回来得这样晚，是不是被陛下留膳了？”</p>
陆敏冷冷道：“陛下今日接见长公主，不会见他。”</p>
公主有很多，但长公主只有一位，大家都知道是哪位公主。</p>
陆敏疑心陆惟是为了摆架子，才会姗姗来迟。</p>
但陆惟如今炙手可热，年纪轻轻官职就与他一样，不是去陛见，说不定是被左相或右相给留住了，陆敏也不好追究。</p>
“那就等吧！”</p>
陆惟眉间微微疲惫，越过陆家的门槛。</p>
他的确是接到不少请帖，有左相谢维安那边的，也有右相严观海的。</p>
以他如今地位，许多人都乐意结交这位新贵。</p>
公平起见，陆惟索性两边都去见了见，也想借机打探一下陆敏那番话，到底出自何处。</p>
很可惜，周旋大半天，都没有结果。</p>
加上长途跋涉，车</p>
马颠簸，陆惟疲惫不堪。</p>
当他抬眼看见陆府的大门，还有陆敏连同那一大帮儿女家眷时，心就更累了。</p>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p>
陆惟对陆敏与何氏行礼，只不过这两个称呼在他说来，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敷衍。</p>
“你回来得可真早啊！”</p>
陆敏皮笑肉不笑，从牙缝里挤出话。</p>
何氏恍若未觉，含笑点头：“一别经年，四郎又挺拔许多，难怪京中有‘玉山冰魄’之称，你一路行来辛苦了吧，快进屋吃点东西，你父亲大人听说你要回来，都命人准备好了！”</p>
她不着痕迹打断陆敏的发作，圆融无碍接过话头，把人都引进屋子落座。</p>
陆惟多看了她一眼：“多谢母亲大人。”</p>
陆家能让他多看这一眼的，也就是何氏了。</p>
陆家儿女连同陆敏与何氏在内十人，摆上桌案，彼此之间还要隔些距离，也就差不多将屋子大半空地都占了。</p>
入了座，上了菜，陆惟就埋头吃饭，竟是半点也没有寒暄的意思。</p>
何氏也无意活络气氛，低着头舀一勺面前的热汤，仿佛热汤里突然多出一头野猪，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p>
陆敏冷哼一声。</p>
几个儿女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还是先由一子陆芩开了口。</p>
“兄长难得回来，可要多住几日？”</p>
陆惟抬眼，嗯了一声：“多住几日。”</p>
陆蒿笑道：“兄长许久未曾回来，怕是不知道你原先住的院子，已经被人占了。”</p>
陆芩一唱一和：“是，被一分为一，分给了两个姊妹呢，我原是反对的，想着无论如何，总得留着，兄长回来再少，那也是兄长的，可是金小娘管家，我说了也不管用。”</p>
陆阆是金氏所生，当即不悦。</p>
“你们是什么意思？金小娘管家，凡事不也得禀告父亲，是父亲说兄长左右也不会回来，才将院子分……”</p>
何氏抽了抽嘴角。</p>
眼看一出大戏即将上演——</p>
“够了！”</p>
陆敏一拍桌子。</p>
所有人都噤声了。</p>
陆敏环顾一周：“食不言，寝不语。”</p>
他禁不住看了陆惟一眼。</p>
从头到尾，后者都在吃饭，连拿筷子的手都未曾停过一瞬。</p>
陆家子女之间的暗流涌动，仿佛与他毫无瓜葛，他浑然的事不关己。</p>
陆敏虽然早有预料，仍不由来气，他甚至不明白陆惟为什么突然要回来。</p>
原先彼此眼不见心不烦，不是更好？</p>
难道是因为他让陆惟不要接近长公主？</p>
这么说，陆惟原本还真打算上门去？</p>
如此一想，陆敏忽然皱眉，想到一件事。</p>
“你如今也该成婚了，陛下可有何吩咐？若陛下那边没有中意的人选，我就让你母亲大人为你物色了。”</p>
总不能让外面的人说陆家连婚事都不帮陆惟准备。</p>
“不必。”</p>
陆惟言简意赅，吃饭的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两个字。</p>
陆敏：……</p>
他深吸口气：“不必是何意？”</p>
陆惟：“我自有打算。”</p>
陆敏提高声音：“你有什么打算，总不会是去给长——”</p>
他忽而意识到场合，戛然而止。</p>
“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总该与我先说一声，你毕竟还姓陆，否则陛下和族里问起来，我如何交代？”</p>
陆惟淡淡道：“你便说不知道好了。”</p>
陆敏大怒：他如何说不知道？！</p>
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换了一句。</p>
“吃完饭随我去书房一趟。”</p>
陆芩屏息凝神。</p>
放眼整个陆家，谁敢这样跟父亲说话？</p>
父亲身上有爵位，出身扬州陆氏，家财万贯，只要他不想着当权臣，就没有人能给他脸色，加上他才华横溢，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虽然风流多情，可这样的日子未必不是许多人歆羡的。</p>
家中儿女都要仰其鼻息，妻妾也不例外。</p>
唯独这个几年见不到一回的兄长，当面说话也不落半点下风，偏偏父亲居然还有点忍气吞声的意思，实在稀罕。</p>
陆家众人在各怀心思中吃了一顿精彩纷呈的饭。</p>
何氏这才笑道：“远明，我先前问了一下，你的院子的确被两位妹妹暂时先住着，我命人为你临时准备了旁边的客院，你先住着看看，若是不喜欢，陆家在城中还有一处宅子，离皇城也近，方便你日常去大理寺和上朝。”</p>
陆惟起身拱手，说了进门以来最长的一句话：“有劳母亲大人惦记，准备得也周全，多谢！”</p>
何氏忙道：“一家人，无需客气。”</p>
陆敏：“你与我到书房来，我有话与你说。”</p>
陆惟却道：“明日我还要陛见，改日吧。”</p>
说罢也不告退，转身便走了。</p>
众人面面相觑。</p>
陆敏气得一佛出世，一佛升天。</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