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p>
章玉碗回到公主府时，天色已经全黑了。</p>
她头一回入住属于自己的长公主府，却只能在夜色下看一眼大门轮廓和牌匾，其它地方只能等白天再细看。</p>
里屋经过雨落的巧手布置，倒是扑面而来的舒适。</p>
连角落里落地的灯具，都盈盈漾着柔和烛光。</p>
趁着歇息喘口气的工夫，雨落忙向她汇报了带回来的人如何安置，公主府新来的仆役如何安置云云，听上去倒还井井有条。</p>
“从柔然跟我们回来的那些侍卫，我已经向陛下禀明了，让他们作为公主府亲卫留下长驻，往后宫里就不用另外派侍卫，陛下也同意了，你与章钤回头将他们安置好了，若有不愿意留在公主府的，就厚恤遣散，随他们自由。”</p>
一碗梅子饮被一口气喝了一半，可见她真的很渴，也在宫里说了许多话。</p>
“幸好殿下安然归来！”</p>
虽说笃定宋今不会在长安尤其是宫里公然下手，但章钤还是提心吊胆了大半天，现在看见公主面色如常，方才放下心。</p>
“殿下今日陛见，宋今也露面了吧？”</p>
章玉碗点点头：“特地露了一面才退下，陛下亲自为我介绍，可见信任。”</p>
章钤忙问：“他看见殿下，可有异常？”</p>
章玉碗：“恭谨有加，未曾逾越。”</p>
也就是说，宋今跟没事人一样，公主根本无从分辨对方要杀害自己的动机和理由。</p>
章钤皱眉：“看来又是个棘手人物！”</p>
章玉碗微微一笑。</p>
“我们这一路走来，遇到的棘手人物太多了，再多一个也无妨。</p>
眼下虽然没有证据，但既然他暂时不想暴露，就不可能对我公然下手，暗地里防着点就好了。</p>
倒是沈源案那边，我将来龙去脉与陛下说了之后，陛下告诉我一件事。”</p>
她显然在宫里也没吃好，毕竟十年在外，一路上曲折坎坷，要与皇帝交流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皇帝必然也有许多话要问，这一大半天都未必能讲完，公主此时方觉饥肠辘辘，忍不住多夹了两口酸汤牛肉。</p>
“陛下说，谢维安投诚时，也将自己早年为赵群玉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坦白了，其中就包括沈源案。</p>
他主动交代自己奉赵群玉之命，写信给沈源，说朝廷愿意为他撑腰，给了沈源出兵的底气，又仿冒沈源之名，写信给我。</p>
这一切，他都直言不讳认下了，谢维安说当年迫于赵群玉淫威，他曾铸下大错，所以愿以死效忠陛下，与陛下里应外合，铲除了赵群玉。”</p>
章钤眉头皱得更紧了：“那赵群玉到底为何要杀沈源，两人有私仇？”</p>
章玉碗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此事说起来，竟与我还真有点关系。”</p>
沈源当年一心要伐柔，而先帝，也就是她的亲弟弟景德帝深感姐姐和亲塞外孤苦伶仃，也起了想要大败柔然，接姐姐回来的心思。</p>
沈源窥见皇帝心思，自然大喜过望，一味撺掇皇帝西伐，景德帝越发心动，双方眼看一拍即合。</p>
赵群玉得知之后，自然极力反对。</p>
他反对出兵的理由有三，一是目前朝廷国力不足，财库空虚，拿不出钱打仗，二是柔然势大，这样一场仗必然旷日持久，原本就空虚的国力更加耗不起，只要大军出动，就很难再说收回就收回，到时候只能一味向前，一错再错，三是沈源此人好大喜功，为了西伐可以不择手段，蛊惑君王，罔顾国计民生。</p>
三条理由冠冕堂皇，驳得景德帝无话可说。</p>
章钤气急败坏：“赵群玉简直一派胡言！</p>
这三条听上去煞有介事，实际上毫无道理，只能蒙骗局外人！</p>
（）”</p>
当时柔然内讧，几方势力厮杀，血肉横飞，腥风血雨，是少有的局面，章钤身在其中，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当时中原王朝能下决心进攻，其难度比后来李闻鹊还要容易些。</p>
沈源对于时机的判断其实是正确的，他很敏锐察觉到当时的柔然已经从内部被撕开一道口子，并努力付诸实现。</p>
但这一切被赵群玉扼杀了，他站在世家利益的角度也好，作为数珍会大主顾，与南朝暗通款曲也好，这些立场注定他会极力反对沈源。</p>
章玉碗道：赵群玉怕沈源当真说动了先帝出兵，就让谢维安出手陷害他，在他被押送上京时，又怕沈源翻案牵出背后的人，在他抵京当天把人杀了。</p>
?（）?[（）”</p>
这，就是沈源案的真相。</p>
一个想要讨伐柔然的武将，在赵群玉的阴谋下，灰飞烟灭，甚至死后还背负骂名，百口莫辩。</p>
章钤久久无法言语。</p>
同样作为武将，他有种兔死狐悲，感同身受的难受。</p>
沈源固然冲动，傲慢，目中无人，自恃才高，这些也是他最后走向死亡无人援手的原因，可说到底，如果不是阴谋，一个天才般的武将，如何会以这种方式陨落？</p>
“这些罪状，赵群玉自己承认了吗？”</p>
章钤哑声道。</p>
章玉碗点点头：“承认了，自缢之前，他将自己以前的罪状都写出来，希望陛下放赵家人一马。”</p>
章钤恨恨道：“自缢也太便宜他了！</p>
此人权倾朝野多年，既然能陷害沈源，也能陷害其他人，都不知道沾了多少无辜人命！”</p>
如果没有谢维安倒戈，这个真相要多久才能查出来？</p>
即便谢维安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甚至也在沈源案里插了一手，但如果没有他的告发，赵群玉肯定不会自己给自己主动多写一条罪状。</p>
章钤忽然想到：“那李闻鹊为何能成功说服朝廷出兵？他也想打柔然，赵群玉不可能放过他吧？”</p>
章玉碗叹道：“因为此一时彼一时！</p>
沈源那时候，先帝病重，苦苦支撑，赵群玉一手遮天，即便先帝之后沈源的死可能有问题，也已经无法追究了。</p>
到了当今天子登基，赵群玉自恃从龙之功，虽然也权倾朝野，但他的权势跟先帝在时已然发生变化。”</p>
“天子点了严观海为右相，严观海笼络勋贵外戚，势力虽然不如赵群玉，也让赵群玉无法再独断专行。</p>
你还记得吗？李闻鹊</p>
（）攻打柔然之前，孙家意图谋反案发，被查抄财货，这笔财货也成了大军的粮草来源之一。”</p>
章钤点头：“记得，您曾说过。”</p>
章玉碗：“这件事也损害了赵群玉的权威，因为孙家之前是依附于赵群玉的，赵群玉再反对出兵，未免有跟孙家勾结之嫌，他也有所顾忌。</p>
当然，最主要是皇帝需要一场胜利来巩固位置，所以当李闻鹊上书，加上我的来信，皇帝最终下令李闻鹊出兵，赵群玉没有再反对。”</p>
说到这里，她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p>
“其实赵群玉还有一层私心，他不看好李闻鹊，不认为李闻鹊会轻易胜利，等到朝廷折戟，他再劝皇帝退兵，肯定事半功倍，而且皇帝权威折损，他自己的威势反倒更上一层楼，所以他没再拦着，只是赵群玉没想到，李闻鹊居然成功了。”</p>
“有了这场胜利，皇帝就有了底气，而相应的，赵群玉不得不退出一射之地。</p>
这场君臣博弈，只要有一方退了，就会一退再退，赵群玉正是因此，开始步步溃败的。”</p>
章钤摇摇头，忽然说了句：“幸好，幸好！”</p>
章玉碗：“幸好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