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良久不说话只是直愣愣盯着貊庠缠着厚厚纱布的脸,神情俨然一尊大睁着眼的巨石像,冰冷且无情,除过这些然而竟吝啬的就连丝毫笑话她何故就成了这幅糟糕模样的成分也亦没有。
被这样足够冷漠的盯着,貊庠心里本就发虚,难免隐藏在厚重纱布下的脸皮也潮红发烫,可也只是一瞬效应,她早就已经习惯。
貊庠假使摸了摸脸,叹口气,若是她提前不知他是躺了多日的濒死之神,此时若要不是魂石的微小力量促使着他稍有些清醒,才不至于继续晕死下去,铁定就要以为他是咸鱼翻活势要吃了她,心道此神,简直了,落到如此地步这瞪人的习惯竟然还能保持常态,差点吓她一大跳,以为自己要完蛋了呢!
“那日的那些鬼……”
话到一半夏衍突然戛声而止,肺腑里勉强忍耐的血气此刻竟疯狂呛出喉咙,神情亦逐渐变得作呕犹如停在嘴里还在泛腥粘稠的鲜血,像是万千血虫不断上涌蠕动,脑海里不自觉便涌现出的画面更是不忍直视,全部都是关于那日他拼尽余力斩杀一众恶鬼于虚危,后再也支撑不住倒下,然而模糊记忆里,那些剩下尚未来得及逃走的鬼魂就被眼前这只黄雀在后的女恶鬼生生都吃掉了且连渣子都未剩下。
此时,夏衍并不畏惧自己的处境会如同那一众鬼魂无甚有差,只是无由地过分恶心罢了。
即使他是活了千年万年的不死神明,纵观那万事千因所承业障结局也亦是早已看淡,不过死生寻常罢了。
但是,可仍旧控制不住对于她的恶心,竟是发自肺腑,自他成神以来,还从未有如此讨厌过一个女人,像是赌气般,他用力闭上了眼睛,那神思动作完全表示做眼不见为净,那是十足的嫌恶无疑了。
貊庠能当得来自于一个神明的厌恶,也是够她吹嘘一辈子了。
可是眼下,她长久的沉默并未完全开心起来,一双墨色的眸子溜滑几转,揆情审势后直接幽幽承认,“你说那日的那些鬼啊,既然你都把他们收拾地半死不活,那指定就活不了,还不如我帮你吃了它们,这俗话说得好,这杀生可不兴虐生1
窗外忽的下起了雪阴风猛烈地灌进窗里,烛台上的烛火飘忽不定,昏黄的光晕渡在貊庠缠着厚厚绷带的脸上,透不出脸上情绪。
不知是不是刻意,貊庠恶作剧的口吻竟又续补了一句,“你没吃当真是可惜,那都是大补之物,说不定你会活下去1
本就寂静幽冷的屋子随着貊庠的话落直接秒变成了冰窖,其冷寒程度可类比八寒地狱。
貊庠不禁紧了紧衣服,不及多想的便靠近那冒着冷气蹭蹭的来源,得逞一笑,“不是,你吃不到也没必要生气埃”顿了顿,她满脸不安好心的怂恿道,“趁着现在你还没死,就只告诉我那个霹雳乾坤袋的使用口诀吧,其他的勉强就算了,量你也没有,我都搜过了并没有找到,说不定我高兴了就会救你。”
“你竟然这般不知羞耻1夏衍冷叱道,带着一阴森的瞪向她,“你竟然用你吃过鬼的爪子碰我1
貊庠扬眉丝毫不在意他的控诉,漂亮的眸子肆虐一笑,“看你这般在意,也是想要吃上一吃,不过也没问题,如今可是足足有一城呢,而且你吃到死也吃不完。所以,只要你告诉那霹雳乾坤袋的口诀就好1她语气着实诚恳。
像是听到笑话一般,可夏衍想笑却又笑不出声,口里已经被一阵腥咸塞堵,唇角溢出来的鲜血就已经打湿了他白净的衣领,他的声音清冷的扬起,“你只是一个死恶鬼,我为什么要信你,就算给了你……也不见得我会活着1
貊庠陡然一笑,提高了音量,大有画饼之嫌,“你若是给了我,我会知恩图报1
夏衍不疑有他的直接戳穿,“是恩将仇报吧!你不记得坠入神阶之下,得益于我,你才活的这般恣意妄为1他虚弱的喘息,眼里一闪冷厉,毫无温度可言,“而你此刻却要吃了我,我真后悔那时,竟然救了你1
一想起那日神阶,夏衍就恨不得提刀剁碎了自己,为何会选择救她而被长蛇那妖邪重伤,若非被这鬼蛊惑,他再也寻不出其他解释。
所有同僚都说,她像极了檀溪,可他怎么也不见得,这么天差地别的两人,到底哪里像了。
被戳中心思,貊庠一瞬被噎的竟无言反驳,腾地一下从床边移开,反复搓着手。
房门此时被萧萧无声地推开,探进头来张望了一眼,就向里面催促喊道,“阿貊,来人了1
貊庠像是要说什么,可张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如鲠在喉,那么再待下去也不明智,他早就否定死了她的心思,那么多说亦是无益。
她稍作迟疑便紧跟着萧萧出了门。
萧萧仔细关上门,屋子里的烛火也应声熄灭,房间立刻就变得一片阴暗,所以,她是一点儿也没来得及发现她家阿貊带回来昏死了好几日的男人刚才是破天荒的醒了。
貊庠并没有着急走,而是愣愣地看着窗里又陷入之前沉重一片的昏暗,不知那人还有没有在醒着,可想了想还是算了,管他呢,反正他都下不了床,她叹了口气问萧萧,“是谁来了1
萧萧神情严肃,两道眉毛竖起,纠结了好一阵儿才犹豫地说,“是横老三1
貊庠点了点头,下一瞬果断就看向对面不远处伫立着的露天水台,隔着一层雪幕,那隐秘处一抹纯白人影,似乎要被黑色吞噬,思虑半晌,她对着萧萧说,“你继续去煎药吧,我有拿给你药,所以不必省着,我自己去找他,你毋须跟过来。”
萧萧担忧的一下拉住了貊庠的衣袖,眼眸微微发红,像是哭过,她想了一会儿才说话,带着更咽的腔调有些坚毅,“阿貊,你说的话,我都会听,可是你要好好的1
貊庠心神波荡似乎深海暗涛汹涌,她局促不安的随意点了点头,就推开了她的手转身闪了人。
实话说,她有被萧萧莫名其妙的示忠吓到,疑惑她是不是人太小,所以这一不留心脑子就被门夹了,还是跟着二姨娘太久,沉迷男色茶毒太深所以导致智商也堪忧了,有点儿怪瘆人的。
拜托,她们可是真真的两只鬼啊,哪里能这般关系好了,说出去是个人都不会信的好吧!
露天的偌大水台,搭在一池浓碧的潭水上,后面是一座明着麟麟烛火摇曳的三层楼阁隐在夜色里,可也几经融合不见其如初的形状。
横老三裹着一袭白色狐裘大氊就静静站在楼下的一方水台上,像是已经出来了很久,落在身上的积雪厚重很多也不见抚下,而他的神情仿佛就像是木盏底下的一波碧谭,平静无波,幽深冷寂,就连风也卷不起丝毫涟漪来。
貊庠恍恍惚惚地晃过来此处,停在他身后距离不远不近,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找我,可是因为那日我背回来的人吗?”
横老三眨了眨眼,表情未变什么,就像不远方那一池浓碧色的水面上,他转过身波澜不惊的淡淡只应了一字,“嗯。”
“……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但是也说不准1貊庠坦诚布公地说道,一点儿也没想瞒他的意思,在他发现之后。
横老三横眉冷竖,终究片刻后叹了口气,舒展了眉,将自己的狐裘披在貊庠的身上,而她也不拒绝,像是习惯。
横老三长指挽好披风的结,收回了手背于身后,软了语气驳斥,“可他终究是神界尊贵的水神殿下,是天神。不会那么轻易殒灭,阿貊你难道不知晓他的身份吗?而你对他来说,只是寂寂穹苍下默默无闻的一尾蜉蝣而已,焉能与其招惹,我们与他天壤之别1
貊庠心头一凛,愣神横老三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可下一刻便狠狠地明白过来,毕竟轮修为论地位横老三都不是一般恶鬼可以企及,就算此番瞧出那人身份也不稀奇古怪,也的确合乎情理。
可她仍旧固执己见,并不想采纳他的建议,语气透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一股傻劲儿,“我知道啊,你不必说的那么玄乎,那人是水神不假,但是一定快死了,那神界锁妖塔你可晓得,里面脱困的是那上古长蛇妖邪,可是伤了他极重,还有你也不必担心会受弑神之罪殃及。再神界察觉之前我会把他悄悄拖走,保证不会牵连你受罪受苦1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神界得罪不得……”,横老三话说一半忽而缄默不言,转身逼近她,伸手覆上她纱布包裹着的脸,厚重的纱布导致看不出五官,似乎看起来是伤的极重,虽然他知晓内情并不像看起来这般伤重,可他仍旧是担忧了,“你的脸可还好……怎么会包成这个样子,我的药她也不至于不会用1
貊庠随口回道,“那个……我没事儿1顿了顿又自顾自说,“既然都得罪了,何不得罪到底,也不失为骨气,就这样放了他走,难免他会回来寻仇,神仙都挺小心眼儿的,你不知道而已1
她竟是如此想的吗?
还是已经将人得罪深了。横老三惊惶的咳了几声,才勉强平静下来,手指重重弹向她脑门,语气满是责怪,“你这是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吗?你这是摆明了的寻死也不挑好日子。”
看着竟在咫尺地横老三一脸的情绪波动,甚至还有些过分激动。
貊庠不明所以,若他知晓自己还害死过帝女那岂不是要吓死。
她笑笑,露出一口皎洁地白牙,习惯性的伸手搭上了他的肩,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但是不用猜八成也是因为自己,于是她十足不吝啬的安慰他道,“横老三,你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可以说给我听嘛,虽然我指定帮不了你,但是你可以找你那一堆神通广大的姨娘们埃真的不必如此难过的,大不了,睡一觉之后它就过去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所以你要学会拿得起放得下。因为你的鬼生还很长,不像我完全自己作死,所以,你要好好活,即使是以恶鬼的身份,那也要活下去埃”
貊庠一贯的作风避重就轻,横老三本能扼制住生气,犹豫了半晌才踌躇问出一句话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可以留在这里,不要走,好吗?”
“……我,这个就很难说了,外面有与浓在等我……算了,如果条件可以,我大概是会的1貊庠口不对心的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