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皱眉,“生死簿所载人生九十九世,未必生生为奴又未必世世为主,只是各得所偿,各还所欠罢了。又或许卵生又或许息生又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无色、若有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皆令入冥府登记造册而轮回生灭,又何为得偿又何为亏欠,终归缘灭即散,缘起千生结1
貊庠略有分歧,阐述道:“就算如何业障天机,可这世间本就不该有生来的奴隶与生来的贵族,满天神佛不都说万物平等吗?若是平等就不会有战争、罪恶、压迫、不公、亦不会衍生出奴隶与奴役主,那一切不公不正的罪恶源头。”
女巫缓缓落坐于桃树下的藤椅上,庸懒的闭上了枯皮厚结的眼帘,将胳肢窝里的签筒改抱到了怀里,模样完全一个憨态老妪,她言语认真但听不出认同也听不出否认的说道,“曾经也有人说过,也曾试图改变过,也尽力反抗过,只是后来的祭神台被挫骨扬灰,左右族亲数百也被连带身首异处,而她曾为之守护的百万奴隶却将她的亲人们分而食之,你看啊,她何其悲何其哀呀1
“所以,依照老婆子来看,这个世道,那些被驯化为兽的精神麻木,与之被同化的肉体也在变得麻木不仁,不是少数人的觉醒然后为其死亡就所能粗略改变的。就如同这人吃牛羊为常态,而牛羊不得吃人为罪孽,所以这就是贵族与奴隶之间的根本定论。然而为其衍生出的规则,就会深沉为一道不可僭越的天堑,成为条条框框的束缚锁链,改变不了的。你只能说站在顶端的人,太聪慧罢了1
貊庠徐徐跟了上前蹲下,重重吐纳出一口浊气,暗道:些许就是这样的吧!
她细语哀酌,“只是你说的那个人该是很可怜吧,想必在那祭神台上,见族亲遭人分食,而自己又被挫骨扬灰。”
女巫缓缓睁开眼皮,遥遥望向她,目光浓碧似是一汪幽山死水,她扯动嘴皮僵硬一笑,“或许是吧!或许又不是,谁知道呢,反正这世间之事儿时间一长,沧海桑田,谁会记得其中悲楚,何况就连事件中的主人也将其淡忘了。”她深深凝望这貊庠,语气哀怜又些许颤动。
“说来也是吧1貊庠神色黯然道,突然惊疑不定,抓起女巫的胳膊,问,“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多,都是谁告诉你的?我也需要这么一个人,也好过无聊的乱跑。”
女巫眉毛一竖,用力扯回断了左手的胳膊,低叱道,“别动我胳膊,不知道我这是受伤了1
貊庠不好意思一笑,收拢了五指握成拳头,垂在身侧,暗暗收紧,突然认真问道,“为什么要砍自己的手,难不成是手痒1
女巫俯视她半晌,像是再看一个调皮的鬼崽子,自己又拿她没有办法,蓄力勾唇,无力回道,“我喜欢1
貊庠惊骇看向她的断手藏在麻布袖口处漏出来的一截齐刷刷的伤口上,似乎一刀而下,力道把握极其准而快,应当是毫不犹豫的就下手,然而断手的那一刻想来也不会太痛吧!
貊庠语气淡淡怜悯,“这恶略的毛病是该改一改,你是巫又是医,这倘若没了另一只手,日后可该怎么过1
话落,貊庠垂在身侧的拳头蓦的松开,指尖控制不住的微微发颤,额上也有虚汗往出冒,她突然虚弱无力的说,“你难道不会痛吗?为什么要在伤口抹涂毒药?这日后可该怎么接上去呢?”
女巫心神一恍,右手的签筒应声滑落倒地,右手指尖温柔拭去她额上的冷汗,轻轻一笑,眼里没有一分温度,语气过分温柔道,“你不该碰我的1
貊庠连睁眼的力气也无,浑身虚软乏力的厉害,愤愤不解道,“你涂抹你的,按理说这中毒的也该是你,我这一外人只是碰了你又怎么会中毒到扛不祝还有你也不早说,我就不碰你了1
女巫眸色平静的盯着自己的断手发呆良久,笑的一阵花枝乱颤,冷冷解释,“这是我欠别人的债,若是接了手,那也就还不得了,所幸就让它连接上的机会也没。所以,这一不小心毒药就涂的多了,然后就聚在那伤口处了,是成功损坏了血经神脉可也亦是保证老婆子我永生永世都残躯一副。当然是医又如何,我都不在意了。可不是照样能给你握刀治脸吗,也没什么不顺绥的1
女巫一脸不在乎的模样,像个没事儿人称述着与自己无关痛痒的话,倒叫貊庠也没理由再行究底儿下去,到头来只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实在抗不住浑身乏力几经晕厥,恳求道,“责任在你,快给我解毒呗1
女巫扑哧一笑,不以为意的道,“再忍忍就好了,这是尸蛊,你又是鬼,对你没什么大的作用,无非就是使你难受难受1
貊庠一脸黑线,重申道,“可我真的很难受。不过,真不愧是你,对自己也用蛊,够绝1
女巫缓慢的起身,也不理她的拍马屁,经自捡了签筒,居高临下远远地俯视向她,目光苍茫,挑眉冷冷笑了笑,“哦,对了,今晨你那朋友托我告诉你一声,那人醒了1
貊庠难受中勃然拉回一丝神智,一拍脑袋懊恼道,“我竟然把他给忘记了1
这么快就醒了,总以为他的伤起码会晕死一月两月呢。
看来,原是自己多虑了。
“我去看看,女巫你记得晚上给我留门,省得我再敲门,费劲儿扒拉的还费时间1貊庠拄着沉重的脑袋爬起来,不忘记嘱咐道。
女巫佝偻着背,抱着签筒嵬嵬转身,一双眸子落在她几经站不稳的双腿儿上,嘲笑道,“人不怎么样,要求还挺多1
貊庠的眸子微抬,不高兴哧道,“我的脸,你就这么不上心,不是晚上还需敷药吗?”
女巫一呆,像是有记起什么,不以为然地“哦1了一声就转回身,不待貊庠再啰嗦,人就已经关上了门。
暮光苍茫中,貊庠指尖微自一动,那碧玉簪子就出现在了她手中,同时还有那女巫的情蛊,一并到手了。
她眼底的笑意些许深邃,额上的虚汗也不再往出渗透,体力也在慢慢恢复,她咧嘴一笑,“这尸蛊果真对自己无用,这么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