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粗一扫,那大如洞霄的眼窝还有整齐划一的牙槽,不是其他动物,是个人骨,“哐当”一声,那头骨便掉了下去焦黑的土面,溅起土屑沃尘。
女人伸手抚上脸颊伤处,疼的嘶了一声,随即,她又落下了手,目光移动间便落在了身旁还在昏迷不醒的男人脸上,他剑眉拧蹙,双眼紧闭,俊秀迤逦的面庞上带了肮脏的些许血迹,看着虽然狼狈但是那五官自携的锐气仍旧不减。
稍稍记得,翌日恭华殿冥王与水神大战起的仓促,不知为何会牵动神界锁妖塔内所囚长蛇妖神破极明之阵逃出天界,继而扰乱天界不说更是伤及众仙家,得亏水神及时收手赶往清冷之渊狙战与长蛇,眼看就要将其大败,却是此刻冥王赶来名义相助水神降妖却暗地里庇佑其长蛇重伤水神,使得整个清冷之渊毁之一旦,更是放任长蛇逃匿。所幸损毁严重的锁妖塔仅凭天帝一己之力抗住,重新困住众妖,才得以不使三界遭难,只是不幸唯有放得了那长蛇逃往了下界。
倘若貊庠那时不伺机逃跑神阶趁乱下界,也就不会被那不顾自己重伤也要追缉长蛇妖不放,故而不敌的水神阴差阳错牵连她被卷入神阶下方那直直通达背里虚危山的万里骨涧林。
这里山不生峰,草木惘枯,阴风图阵,日月皆无光涌入,无极翰雷更甚者时不降至。
不过却也难得福祸相依,使貊庠得偿所愿离开了神界,故此也恢复了那被水神封印的浅薄修为,勉强可得防身。
迟疑稍许,貊庠终是收回落在他眉目间的目光,她缓缓起身,因从九重天直此坠落万万之深,以至下落了两日才到底,浑身骨头虽是仰仗那水神上神之力幸运没碎却也难逃内伤损坏经脉元神,修为尽损,貊庠隐隐提力,才勉强站起。
于眼前一方土地看去,一片焦浊的黑暗如泥垢暗堂,骨林殊立,却被飓风袭卷的毫无生气可言,于此坑洼地面每移走一步,都能使她浑身碎骨般疼痛,可她不得不走,远离这里远离那水神夏衍,因为就此会揭过那伤了帝女之祸,实为上上佳策。
虽然那下落之时那上神未松开她手一分,坠地之时更是垫于她身下,可纵观她终究不是良善之鬼物,此时不着手落井下石杀了他,已经是意外,就更别说无法报的这救命恩了,可是细究香寒林间前因也是出自他手,如今这也算是两两相抵,无甚多卑鄙。
清冷之渊俠立础基锁妖塔,自混沌世界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来便集万世之妖于此,更是用以上古极明之阵练就神器琉璃妜为塔心建防守之,本是固若金汤,坚若磐石,万万年都不曾有妖破塔而出。可是时至今日,却是被那上古虞渊所出长蛇妖神逃匿,虽是出自不防之意外,天帝更是派出三路众神追缉,却也使之众神惶惶不得安逸。
话说,那长蛇虽不是什么万世才出,响天动地的大妖神,但是那妖物是一不折不扣的灭世凶物,所到之处,与之息息相关的三界难免会成一浩劫常
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趋使之初便是魔尊蓿离借故那妖神生来拥之害世之力引来混离地狱所囚上古始神共工之怒,若不是先水神司宜舍祭元神镇压混离毁天灭地之水患,拯救人界万民,神、魔两界也是后世存亡堪忧,且不说魔界如何,这人与神可是明摆着的共生,人不过恰恰居在神魔之中,一念成魔一念神佛罢了。
如今长蛇再现,众神怕的不是其所拥害世之力,那不过象形而已,最终怕的只是那背后真正所能毁天灭地的魔界又再度携之欲战神界屠戮人间,两者干系最不过引子佐药如此这般贴切罢了。
清冷之渊历经一场战事虽七七八八毁之一旦,壁懈横戈,残垣连铎,但是锁妖塔仍旧于残破中熠熠而立,不曾毁之分毫,塔内极明之阵也是重新修补坚固。众神应天帝之命退散,只于天帝长身玉立于渊前锁妖塔,身影如山脊峰峦如聚不弯,形如嵩海龛影不损,使人望而生畏,视之不恭。
执明一路疾风掠来,得见此景,亦是被生生震撼,少说锁妖塔也是上古之旧物,更别说那锁囚万妖的极明之阵了,塔破阵损却只是放跑一妖,如今能恢复成这般如初,就算聚之众神之力尚且也难,而天帝仅凭一己之力修补如初,可是倾尽毕生之修为。
“你来了1
天帝猝目凝视着锁妖塔,眼交褶皱波折,淡淡无力的开口,并未转身,去看那一路劲风般而来的男子,因风兀自乱作褶皱一片的谪仙白衣,额上隐隐溢出来的薄汗,还有那神色布满殷切关怀,不用注意便可显而易见的分明。
“是1执明稍作犹疑,转而直接问道,“陛下可还好1语气含着担忧和不安。
天帝思於片刻,气息淡失稳沉隐隐带有一丝血腥,他极力压下五脏六腑的血腥逆涌,蓦然道,“无碍,就算是死也还有些时日可撑,玄武帝君毋须担忧,只是如今尚有一事放心不下,吾儿水神去追那长蛇,神阶处不知所坠何处,有劳玄武帝君费些神去寻。”
“臣明白,只是冥王那处,陛下打算如何,毕竟锁妖塔之祸多是因他而起,纵观那长蛇已是大限将至,应当翻不起什么大波大浪可是不乏有人会以此为难,霍乱三界不得安宁1
“贺槿终归是冥王之一,所系人界生灭,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不得已之地步,神界无法处之罪论,现在怕也是难追其责,那孩子携怨而生九幽,吾一生也难觅其法该作何解,如今哪怕是远远望着,也是万般无奈1
“陛下,只当臣是无心之失所言,无必如此介怀……”
天帝沉默不语,望向锁妖塔的目光逐渐暗沉,极力压抑的血气涌之喉间,叵测难耐的散于神色不正常的潮红,他徐徐吐出一口黑血,又不动声色的抬手拭去。
执明亦是不言语,神色隐匿于清冷之渊铺陈而起的浓墨铅雾中,雷云滚滚翻卷袭来,两道修眉紧锁,眼眸凝光如碎着高岭寒星,御立眉间的睥睨俯视穹苍。
恭华殿。
黑袍罩身的男子轻蔑一笑,落坐于紫檀案,漂亮的眉眼略显苍白唇角点点血迹斑斑驳驳的晕染,他冷声款款道,“极明之阵所燮琉璃阵心乃上古神器琉璃妜半盏,聚之成一盏可启混离地狱那所囚上古之始神共工毁天灭地之神力,传说那神死愤怒、不甘,魂魄便凝作世间所有恶欲妄念,可谓聚之三界毁之三界。所以,那长蛇妖邪自始至终不过鱼目混珠的载体,若不是拥有那琉璃妜另外半盏,勉强不过一只普通妖物而已,何……生来便拥灭世之力,不过魔界妄自馔虚的借口想要屠戮三界罢了。”
崔钰略一思忖,颔首道,“天帝耗尽毕生修为补之锁妖塔,那阵心一半想必会很难拿到,但是那长蛇所拥另外半盏逃往下界,我们可需加派人手去寻,如今这般大动静,魔界虽说万年来表面上与神界不甚了了友谊,更是各避锋芒,可暗地里不会不有所动作1
贺槿三分薄凉的堆笑,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探出袖口,轻扣着桌面,力道不疾不徐,徐徐道,“无碍,我们只管等着就是,那长蛇死之必然,因为大限将至,未必能所携半盏琉璃妜潜往下界1
“对了。”贺槿顿了顿问,“那女鬼可找出是哪里的,还有那女巫曳岚可是又在虚危山卖药换命。”
“生死簿所列宗籍,其中无有与那女鬼相似之记载,只是追溯其源,大约是中州大陆千年前夏宫之人,至于其他尚无可查也无踪迹依寻。巫女曳岚是在虚危山已有百年之余,只是一向神出鬼没,各部阴差鬼吏尚未觉察……此番臣马上带人去虚危山寻那巫女。”
“罢了,随她去吧,你也未必寻的到她,区区不过失些亡魂而已,无关紧要。”贺槿淡淡拒绝,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那女鬼现可在何处1
崔钰犹豫片刻,深邃的眸光微一波动,神色黯然道,“与水神殿下一齐掉进了神阶下方那处深渊,不知掉往了何处1
贺槿扬眉一笑,笑容邪魅阴鸷,他缓缓起身,“你是说,她跑了1
崔钰虽面无表情可心内彷徨的回答道:“是1
“凛也跟去了1贺槿忽然道,“那个傀儡,似乎不受控了1
崔钰忙不迭的心室一颤,不置可否的问,“凛是殿下亲手制成的傀儡,已经万年有余,怎么会不受控?”
“戏台上的木偶,谁动了线谁便是主人,常理而已。”
“……殿下,可需臣摔人捉拿1崔钰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贺槿目光无限深沉,貌似在思量。
然而下一瞬,他嘴角溢出的血迹已蔓延至下颌,忽然,他邪魅幽深的目光缓缓移向恭华殿外跪着的百余位仙侍,一片白衣盛华,可比之院里栽种的一树菱花,其高大可过屋檐的顶尖。
贺槿眯了眯阴骘填满的浓碧色眸子,一个闪身出去不过一刻的时间那上百位仙侍就只剩下一地斑斑驳驳的零星血迹还有几片碎裂的白色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