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近在咫尺也快要看不清陈山哭泣的脸。</p>
高朋来终于动了，他缓缓弯腰，手按在陈山粗壮的后脖颈上，拍了拍，说：“起来吧，你已经忏悔得很多了。”</p>
“老师，我很难受，我让大家差点暴露，您继续惩罚我吧！”</p>
“不，孩子，我并不想惩罚你。但是冲动，易怒，暴躁，它会毁了你。你忘了你为什么会在监狱里浪费了那么多年吗？”</p>
“您说得对！”陈山痛哭流涕，拿头哐哐砸地。</p>
高朋来毫不在意地绕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在陈山站起身刚要哭嚎的时候，高朋来轻飘飘地放下一句话：“这是你最后一次忏悔了，十分钟后再进屋吧。”</p>
陈山一怔又是一喜，在漫天的大雨中倏地挺直了身躯，甘之如饴地跪好。</p>
这幕怪异又癫狂的景象并没有让在场的人神情有一丝的变化，大家好像习惯了，又或许因为见过更加怪异癫狂的景象，所以见怪不怪。</p>
他们给高朋来让开一条路进屋，然后井然有序地依次站在堂屋中间，各自垂着头等待高朋来讲话。</p>
高朋来坐在屋子中间一张长条大桌前，立刻有人递了毛巾过来，他一边擦袖子沾上的雨水，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又失败了。”</p>
他的语气并没有谴责的意思，甚至很平静很客观，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而不是牵扯到举市震惊的大案。</p>
众人心头齐齐一颤，个个面带悲色，又听高朋来说：“警察再次盯上了你们，他们还想把你们关在铁笼子里啊。”</p>
如同在众人头上敲响了丧钟，大家都或多或少地黯然了片刻，但随后又变得悲愤起来，有人握紧了拳头，站出来说：“老师，我们不害怕，请您再给我们布置任务吧，这次我们一定做好。”</p>
“你们暂时不要行动了，他们已经发现了你们的踪迹，要不是王原，这个地方已经被发现了。”</p>
大家都把脸转向王原，王原略一欠身，彬彬有礼地点点头，并不居功，道：“多亏老师筹划得早。”</p>
众人看向王原的神情又多了一份羡慕和敬佩，大家全都失手了，只有王原次次能让老师满意。</p>
“我这几天要出国一趟，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这期间，你们都要听王原的话，不要轻举妄动。”</p>
“老师，‘海洋之心’怎么办？”一个人着急地直挠头，“看到他被老鼠们包围，我们很难过。请让我们再试一次吧！”</p>
“不，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敌人已经提高警惕，不惜给自己套上枷锁，也要切断和外界的联系。”高朋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惋惜道，“我们需要等待，重新谋划。你们都是我很看重的孩子们，看到你们遭受不公正待遇，我也很痛心，我真不希望你们再次被他们找到。”</p>
他忧虑而真挚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划过，毫不费力地叫出了每个人的名字。</p>
“最好的年纪却被人禁锢在监狱，不论情理和是非曲直就对你们审判，这是不对的，是愚蠢又没有道理的。”他的脸转向一个人，“失手杀掉奸夫不是你的错，最该被判刑的是那个女人。”他又转向另一个人，“明明是两个人合开的公司，凭什么做大做强后，要把你踢掉？还有你，宅基地是我们的祖业，就像我们的尊严一样神圣不可侵犯，宵小之徒的觊觎之心却是贪得无厌的。你做的很好，你守住了基业和家人的安全。”</p>
他站起来面向众人，摊开手恳切地说：“你们都没有做错，你们是正义的卫士，是勇士。他们为了维持他们自己定义的秩序，为了一己私欲，升职加薪，残忍地把你们囚禁。你们势单力薄，只好认罪坐牢，出狱后身无分文，被社会厌弃，没有人在乎你们的动机，没有人理解你们的愤怒和伤心，甚至家人都嫌弃你们，和你们划清界限。可现在不一样了，在这里，你们都会被理解和接纳。孩子们，你们会得到救赎，安心等待吧。”</p>
……</p>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痛痛快快地泼洒了一个小时，雨就停了。天空的乌云倏地散开，如勾的弯月挂在墨盘般的夜空之上，周围散着些轻薄的云彩。</p>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漆黑的乡野马路上。被暴雨冲刷过的路面干净极了，车光照亮的地面反射着星星点点的水光。路沟里传来青蛙和癞蛤蟆此起彼伏的叫声，又很快被赶路的人抛在车后。</p>
车里灯光昏暗，高朋来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p>
王原从后视镜里望了他一眼，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要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正透露出孩子似的天真浪漫的狡黠，像是期末考试得了双百，回家后得意洋洋地跟家长要礼物的小学生。</p>
“老师，您对我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了。”王原喉咙发紧，但是不得不把自己满腔的感激表达出来，要不然他会疯掉的。</p>
他发现老师对他和对其他人说的话是不一样的。</p>
高朋来一直在教他探索人性的本质，教他如何找到人的弱点，驱使他们为自己做事。同时又亲自指导他修炼自己的心境和表情，让他周身披上密不透风的防护膜，不会有人看出他内心的想法。高朋来还说，只有先控制自己，才能控制别人。</p>
多么真挚，不留任何私心的教导啊。王原现在恨不得立刻下车，跪伏在高朋来脚下，积蓄听他中肯又一针见血的教导。</p>
但是他的话说出来后，高朋来只是稍微动了动，点点头。</p>
王原还想再表达得更清楚一点，高朋来忽然说：“我离开期间，尽量不要给我打电话。杰森的心情很脆弱，我需要全身心地陪伴他。”</p>
“是。”王原赶紧应了。</p>
他知道杰森是谁。杰森全名杰森.詹姆斯，来自美国某个亿万富翁家族，是家里最受宠的小儿子，聪明，狡猾，继承了他父亲的商业头脑，只是心理有些问题。</p>
王原第一次见到高朋来全是托了他的福，当时他们正在游艇上参加一个私人酒会，高朋来以朋友的身份和他站在一起，谈笑得体，儒雅斯文，仅仅往那里一站就吸引了王原的视线。后来王原才知道，高朋来是杰森的咨询师，杰森对他几乎到了崇拜的地步。</p>
王原起初还不理解，和高朋来交流以后，不知不觉就和杰森一个德行了。</p>
不过他知道自己有些比不上杰森，杰森有更多的钱和势力可以帮助老师，但是他还要寄居在父亲的阴影下，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麻醉师。</p>
但他坚信，早晚有一天他会让老师刮目相看。</p>
只要他把“海洋之心”带到老师面前，他的地位就无可撼动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