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赶到医院时，敞着盖的保温桶里的天麻鱼头汤已经凉了，上面浮着一层油膜，盖住了喷香扑鼻的味道。</p>
安老板阅遍天下美食，但可惜他的味觉似乎先天发育不良，或者是因为吃了太多复杂的东西造成味觉失灵，山珍海味或是粗茶淡饭在他嘴里没什么两样，着实不知好歹。</p>
可尽管自己吃不出味来，安老板还是从它的品相上断定它质量不佳，略带嫌弃地瞄了一眼，手伸到大衣兜里掏了掏，可能是想找一根银针试毒，却没掏出什么东西，只好抬起尊手把盖子盖上，伸出一根手指把它推到靠墙角的地方，让它离安醇远点。</p>
然后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到病床前，小心地来回打量着安醇的脸和露在外面的手，松了一口气。</p>
看来是真得睡着了，还睡得挺香。</p>
安德放下心来，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拿起文件继续看起来。</p>
快凌晨的时候，他疲惫且未完全康复的身体亮起了红灯，强迫他休息一会儿。</p>
安德看向安醇，见安醇翻了个身侧躺着睡觉，便容许自己趴在病床边打了个盹，谁知刚眯了一小会儿，他就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p>
“叮叮叮！”</p>
安德皱着眉头抬起头来，先下意识地往床上看了一眼，见被窝还维持着有人睡过的拱形状，可是里面的人却“金蝉脱壳”了，一下子惊醒了。他蹭地站起来，眼前一黑，头顶有座山压着似的把他又按回椅子上，接着他又听到了“叮叮叮”的声音。</p>
安德分辨出这声音来自自己身后，毛骨悚然地一回头，见到安醇正举着保温桶往嘴里倒，里面的鱼汤有些凝固了流不出来，他还敲了敲保温桶的金属外壁，这就是叮叮声音的来源。</p>
安德的魂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就像是见到弟弟在啃屎一样，大惊失色地抢步过去，把他手里的类屎物夺了过来。</p>
“你干什么？！”安德又惊又慌地问道，低头一看，发现鱼汤的油膜破开了一个小口，里面的液体浑浊不堪。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晃了晃保温桶，一只鱼头慢慢悠悠地从油膜底钻了过来，死不瞑目的鱼眼在小口处划过。</p>
安德：……</p>
安醇歪着脑袋盯着他手里的鱼汤，嘴边还沾着不明物体，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p>
安德：……</p>
“饿了吗？”安德扶着额头，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p>
安醇点点头，又说：“夏燃带过来的。”眼睛还盯着保温桶。</p>
安德叹息一声，把保温桶的盖子盖好，重新推到了墙角，还不放心似的，拿毛巾盖住了。</p>
安醇眼神懵懵地看着哥哥做的事，说：“夏燃带过来的。”</p>
安德揉了一把脸，感觉自己真是不年轻了，才熬了一晚上，就脑子发木，身体发软，根本理解不了安醇的举动。</p>
他只好避重就轻地解释一句：“已经凉了，早上还是吃点热饭吧，想吃什么？”</p>
安醇喝了个半饱，算不上心满意足，但也不慌了，慢吞吞地爬回被窝，打了一个哈欠道：“都行，我再睡会儿。”</p>
然后他就真得睡着了，快到中午才醒过来。</p>
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时，听见安德的声音从病床外传来，寻声望去，正好看到杨老推门进来了，一看到他醒了，杨老脸上立刻露出了发自内心喜悦的笑容，连忙说：“躺着吧，今天有没有不舒服？”</p>
安醇盯着他看了几秒，接受到哥哥鼓励的视线后，才摇摇头，说：“没有不舒服。”</p>
杨老笑了起来，走到床边跟安醇说了几句话，虽然没得到安醇的回应，但还是开开心心地往外掏东西。</p>
他白大褂下面的衣兜就像是哆啦A梦的百宝袋一样神奇，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糖果和巧克力。</p>
安醇感到莫名其妙，还被他摸了一把头，不太舒服地往床头躲了躲。安德无奈地走上前来，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躲，对杨老说：“前几天吓坏了，现在还有点怕人。安醇，跟杨叔叔说句话。”</p>
杨老一看安醇又想往后躲，便摆摆手，说：“别逼他了，不想说就不说了，健康最重要。安醇，哪天你高兴了，跟你哥哥一起来家里吃个饭好不好？你不去，你哥哥都不想进我们家门。”</p>
安醇疑惑地看向哥哥，然后摇了摇头，表达了自己的意见。</p>
安德摸着他的后脑勺，沉吟片刻，下定决心似的说：“等安醇好点了我再带他去吧，这几天我想带另个人去给您看看，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p>
杨老错愕地一愣，看看安醇，又看看安德，问：“是你……”</p>
安德颔首一笑，没说话，但是其中意味昭然若揭。</p>
杨老叹了一口气，念叨着：“罢了罢了，没缘分啊。”然后慢吞吞地往病房外走去。</p>
安德走过去送了他一段，在杨老下楼前，他声音沉沉地道歉：“让您失望了。”</p>
杨老拉了拉嘴角，老顽童似的挑挑眉，咋舌道：“你这孩子，一声不吭就……哎，谁家的孩子啊……要是长得不好，我可不给准备红包。”</p>
安德就等这一句，紧咬着话尾打断了他：“他是个男人，小学老师，叫胡清波。”</p>
杨老如同被雷劈了一样震惊，从头到脚都僵直了。</p>
他指着安德，咬着后槽牙忍了半晌，最后攥着拳头捶了安德一下，压低了声音问：“安醇能同意吗？冤孽啊！”</p>
安德没防备，被杨老砸得往后退了一步，立刻又站稳了，低着头道：“接受不了，但我不想放弃。”</p>
杨老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抿着嘴，忍得额头上的皱纹都波浪起伏了，到底没再说什么，背着手气呼呼地走了。</p>
安德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大山上滚落了一块巨石，让他觉得轻松了不少。</p>
他快步走回病房，发现安醇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站在窗前，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往外看。</p>
住院区楼下有一个小喷泉，一般情况下都不喷水。几个遛弯的病人在喷泉旁边缓缓经过，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个穿着蓝色棉服的小男孩站在长椅上扔纸飞机，一个不小心，纸飞机飞到了喷泉里，冰冷的水立刻浸湿了飞机的双翼，很快由3D的飞机变成了2D的纸片。</p>
小男孩吸了吸鼻涕，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抿着嘴忍住没哭，跑回病房里找妈妈去了。</p>
安醇扭头看向安德，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从空气里汲取勇气似的，一张嘴却仍有些磕磕巴巴，问：“安，他也接受不了，嗯，啊，”他气息开始不稳，吞吞吐吐地说了胡清波的名字。</p>
安德先是一愣，随后紧张的眉目舒展开，略微低着头笑了起来。</p>
他走到安醇身边，将他玻璃心的傻弟弟抱住了，在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说：“不必和他比较，他怎么样和你没关系，那是哥哥要解决的问题，你做你自己就好了。”</p>
安醇叹了一口气，没吱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