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叹气)我已经说过了,那不是我的计划,那是使者的计划。我不了解使者的计划。我知道你的审问策略,反复问我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因为我说的是实话。
问那就说你参与的、你知道的部分。
答我只知道当晚有四队人马同时行动,我负责拖延你们入城,给其他人执行任务创造时间。
问四队人?哪四队?
答南城、北城、老城各一队,还有我的一队。
问都有多少人?
答不知道。我不知道使者带来多少人,我只知道他划给我二十二个剑手。
问二十几个人就能搅动钢堡?
答还有些外围人手,都是不知情的。(疲倦)点燃一个满是柴薪的房屋不需要火把。
问说说各队的任务都是什么?
答我的你们知道了。老城里的那队人负责引导暴动者,必要时除掉碍事的人。去北城的人,据我所知应该是去杀白鹰。南城的那队人由使者亲自带领,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我猜……呵,还是不猜了。
问说说博尔索·达·埃斯特,白鹰。
答很多违禁品和人员都是靠他的路子进到蒙塔、钢堡来的。
问他知道你们的身份吗?
答(笑)应该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
问他为什么要帮你们?
答因为他也有很多违禁品想要运进北蒙塔。
问既然他为你们提供帮助,你们为什么还要杀他?
答为什么不能杀他?他对你们是个人物,对于我们一钱不值。至于为什么要杀他?我不知道使者的想法。或许是因为使者亲自拜访过他,所以要灭口?我不知道。况且使者要杀的不止他一个。
问使者还要杀谁?
答(懒洋洋)与维内塔走得比较近的议员、锻炉主人会多杀一些,亲联省的人也得杀几个,做做样子。
问为什么?
答我告诉过你,我不知道。(迟疑片刻)你要是想听,我可以说说我的猜想。
问说吧。
答使者想要打破钢堡的派系平衡,除掉维内塔派的人物,进而激怒维内塔。唉,使者想要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想要什么。我猜想,我隐约感觉,陛下或许不希望看到南蒙塔过多干涉帕拉图的局势。
问除掉白鹰和不让蒙塔干涉帕拉图,有什么联系吗?
答(无奈)你下过棋吗?总有些人,当他下眼前一步棋的时候,脑海里已经看到后面好几步棋。陛下——亨利三世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预言说他的家族终将征服世界。我递交上去的情报,经常能够得到反馈,有时甚至是详细的指示。我能感觉到,虽然帝国这些年来只在北方、东方开战,但是陛下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遮荫山脉,注视着你们。”
问我还是不理解,杀掉亲维内塔人士只会导致蒙塔与维内塔交恶,又怎么会让‘南蒙塔过多干涉帕拉图的局势’?
答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一场带着联省人脚印的屠杀有没有可能给南蒙塔政府当头一棒,让你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问(交换眼神)你说的都是推测。
答(不耐烦)对,而且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说的都是推测。
(短暂的安静)
被讯问者(试探地问)南城现在的情况如何?
询问者可能烧成白地,可能完好无损。为什么关心南城的情况?
答(苦涩)南城是使者亲自负责的地方,还有顾问。那里应该被烧成白地了吧?可是那位男爵拿给我四块纽伦钟,让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了。
问你还是没说为什么关心南城的现状。
答(叹气)我接下来说的也都是猜的。
问请说。
答使者的计划的全貌,我不知道。但是根据他分配兵力的方式,还有储藏点和安全屋的位置——我知道的储藏点和安全屋都告诉你们了,全在北城。所以我猜……使者应该是想一次毁掉钢堡的两个城区。
问南城和旧城?
答对,留着北城。南城那边比较难办,所以他亲自带队。
问为什么?
答留着富人对于他的计划或许更有利。况且,若是把人的四肢都砍掉,只剩下脑袋,那他也活不了多久。
问为什么留着富人更有利?
答(无奈)我说过了,不要推测使者的想法。使者是皇帝暗中的手,他的计划归根结底是要实现皇帝的想法——应该思考皇帝想要什么。
问伪帝想要什么?
答(不自觉地紧张)我下面说的都是以皇帝‘不希望看到南蒙塔过多干涉帕拉图的局势’作为前提,都是我猜的。你们可以不记录吗?
问说吧。
答如果陛下不想看到蒙塔左右帕拉图的局势,那么毁掉区区一座钢堡,虽然对你们来说是灭世的灾难,但是对于陛下来说,就像抹掉地图上的一滴墨水——手笔实在太小太小了。
问(眉头越拧越紧)
答(不自觉吞咽口水)如果陛下想要‘蒙塔不干涉帕拉图’,那他实现目的的方式一定不会是‘让蒙塔知难而退’,而是‘让蒙塔即使想要干涉帕拉图,也做不到’。因为他是不会给敌人选择的余地的,他甚至不给他的臣民选择的余地——这就是他的风格。
问你想说什么?
答(迟疑)我觉得,钢堡的事情可能只是开始。如果陛下不想看到你们向帕拉图伸手,(停顿)饥荒、战乱、瘟疫……他必定有办法实现他的目的,让你们困顿在群山之中,不得迈出一步。因为他是执掌权柄之人,从这海到那海,从大河到地极——预言里就是这样说的。
问(轻蔑)我们可不信伪帝自我神化的预言。
答(惨笑)可是每个帝国子民都对此深信不疑。
……
第一次——实际上是第二次——讯问的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
温特斯慢慢收起卷轴,思绪还被阿方索的警告占据着。
“看完了?”病榻上的伯尔尼上校问。
“看完了。”温特斯将卷轴放进铜套筒,笑着问“这份副件我能带走吗?”
“副件?”伯尔尼上校瞪起眼睛“这是原件,而且就此一份!今天就要送去号角堡。看完了你给我封上!”
温特斯随手拂过油灯,灯芯蹿出火苗。他拿起装满火漆的铜勺,放在火苗上耐心地烤着。
伯尔尼上校挑起眉毛“你能用魔法了?”
“点个火还是没问题的。”温特斯语气轻松地回答,他还是不死心“我抄录一份行不行?”
“行啊。”伯尔尼上校轻哼一声“你留在蒙塔,想抄几份都行。”
温特斯不说话了。他把火漆烤得熔化,浇了一点在铜套筒卡扣处,然后拿起伯尔尼上校的玺戒盖了上去。
伯尔尼上校颇为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知道这一小卷羊皮纸会牵扯到多少人?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吗?你要是还想回帕拉图,就离它越远越好!”
温特斯叹了口气“希望它能让联省和维内塔的大人物们都冷静下来,让他们知道群山另一侧还有一头恶龙在等着我们自相残杀——至于帕拉图的事情,就留给帕拉图自己处理吧。”
“小子,你以为你口中的大人物现在就不知道山的那边还有一头恶龙?但他们不还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伯尔尼上校接过套筒,冷笑“这些事情就让他们考虑吧,我们尽军人的职责就够了。”
温特斯又叹了口气。少顷,他打起精神,站起身,一丝不苟地向伯尔尼上校抬手敬礼“还没谢谢您为我筹措马车。感激不尽。”
“都是从河里捞出来的报废马车。你愿意出钱买,我倒是要替钢堡的民众谢谢你。”伯尔尼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滚吧滚吧。别让我再见到你了。”
温特斯不挪地方“我还有个事想和您说。”
“什么事?”伯尔尼皱起眉头。
“不大不小的事。”温特斯清了清嗓子,问“疑似宫廷法师的尸体,您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伯尔尼上校莫名其妙“作为证物封存,等着上头来人查验。”
“那可不行。宫廷法师的尸体不是普通人的尸体,宫廷法师的尸体也应该是战利品。更何况那几个宫廷法师都是我干掉的,也不能都归你们吧?”
伯尔尼上校被气笑了“那你想怎么办?”
温特斯理直气壮地回答“当然是一人一半!”
伯尔尼上校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过了好久才顺过气“行!那就一人一半。但你怎么带走?没冰窖,你怎么防腐?”
“我自然有办法。一共是五具尸体,我拿两个半。”
“给你三个。滚!”
温特斯抬手敬礼,利索地走向门外。
刚推开房门,伯尔尼上校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等等!”
温特斯握着门把手,转过身问“您还有指示?”
“你小子,还真他妈的冷漠啊!”伯尔尼上校被拍了一下床沿“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说。”
“我今天不走。”温特斯抓了抓被烧得短短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在钢堡还有事没办完。等走的时候,我会再来和您告别的。”
“不用了。别来。”伯尔尼上校沉默片刻,说道“我十六岁从军,二十四岁进军校,这么多年戎马下来,没见过几个投脾气的人。独眼龙算一个,你……勉强算一个。你今天走出这个房门,可能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着了。”
伯尔尼上校扭头看向窗外“小子,保重,可别死在战场上。”
“您也保重。”温特斯抬手敬礼。
“你在钢堡还有什么事没办完?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小事。”温特斯的嘴角扬起微笑“我只是在等一个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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