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十分，为英皇服务，也为香港市民巡逻的冼耀武还没有回来，且开饭尚早，冼耀文坐庄，摆开了成语接龙的摊子，由他起头说一个成语，其他人轮流接，如果龙绕一圈回到他这里，他输给每人一个红包。</p>
冼耀文：“富贵安乐。”</p>
冼骞芝：“乐在其中。”</p>
苏丽珍：“中气十足。”</p>
柳婉卿：“足不出户。”</p>
周若云：“户告人晓。”</p>
钟洁玲：“晓之以理。”</p>
周芷兰：“理争尺寸。”</p>
冼玉珍：“寸土寸金。”</p>
王霞敏：“金玉满堂。”</p>
冼耀文乐呵呵地给每人发了一个红包，接着堂又说了一个成语，“堂高廉远。”</p>
“远亲不如近邻。”</p>
冼骞芝刚接上，谢湛然来到冼耀文身后轻声说道：“林可萍抱着孩子在楼下，想见先生。”</p>
“楚天岚不在？”</p>
“不在。”</p>
冼耀文将一沓红包交给冼骞芝，弯腰在她耳旁说道：“爸爸离开一会，你替爸爸坐庄。”</p>
“嗯嗯。”</p>
走上楼梯，冼耀文问道：“林可萍拿着行李？”</p>
“一大一小两个皮箱。”</p>
下到最后一段楼梯，入眼地上两个橘黄色的皮箱，林可萍抱着孩子站在皮箱边上，左边脸颊红润、轻微肿胀，右边脸颊泛白、萎靡，两边脸颊一结合，透露出此刻林可萍的身体状况欠佳，且不久前刚挨了巴掌。</p>
来到楼下与林可萍面对面，不等她开口，冼耀文先一步语气温柔地说道：“林女士要走？”</p>
顷刻间，林可萍的眼泪如珍珠般滑落，泛出淡淡的光泽，当珍珠连成长串，她摇了摇头，“过不下去了。”</p>
“今天大年三十，有地方去吗？”</p>
林可萍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头。</p>
“林女士来找我，想必认为我可以帮到你，需要什么帮助你尽管开口，能帮的我一定帮。”</p>
冼耀文话音刚落，林可萍便看向手中的襁褓。</p>
如此作态，冼耀文便知林可萍不是来借点路费这么简单。</p>
当下的人会生、敢生，兄弟姊妹五六个稀松平常，加上夭折的概率蛮高，家长与子女的亲情往往不见得有多深，抛弃一个孩子并不会过于沉重。</p>
楚人美大概要被抛弃了。</p>
林可萍看着襁褓掉了一会眼泪，然后一咬牙下定决心，“冼先生，我……”</p>
“林女士，孩子有亲爹。”</p>
林可萍一张嘴，冼耀文已经知道他对了，实在不乐意听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的话。</p>
林可萍一脸怨恨道：“还不如没有，人美跟着她爹就完了。”</p>
“你自己养不活她？”</p>
林可萍摇摇头，“我都不知道怎么养活自己，我想再找个男人嫁了，带，带个……”</p>
林可萍羞于将后面的话说出口。</p>
冼耀文摆了摆手，“林女士，十分抱歉，孩子有亲生父亲，你和楚先生的关系也没有理清楚，我不能留下孩子。”</p>
说着，冼耀文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包，一个塞进襁褓里，一个塞到林可萍手里，随即又掏出两百元钱，再次塞到林可萍手里。</p>
“旅馆还在营业，你先找个住处待几天，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办，过了初五，你可以再来找我，如果你还是抱着找个男人嫁的想法，我可以帮你物色一个好的。”</p>
“谢谢。”</p>
“不用客气，林女士，新年快乐，万事如意。”</p>
看着林可萍离开，冼耀文在脑子里拉了拉手里的武装人员名单，林可萍虽说带着一个拖油瓶，但凭其姿色配一个吃刀口饭的绰绰有余。</p>
说到底，林可萍落到如今的田地，根源还是在于他，先是被他算计用来给苏丽珍磨练心智，后又是因为他，楚天岚才会沾赌，再然后，一家人差点死在他手里，还有他许下的关于楚人美的承诺，如此种种，他绝对有义务安置林可萍。</p>
“林可萍给你做媳妇，你要吗？”</p>
“不要，我不喜欢这样的。”谢湛然干脆地说道。</p>
冼耀文呵呵一笑，“这两天问一问知道她的兄弟，谁想要，我会安排。”</p>
“明白。”</p>
回到楼上，接着玩成语接龙，一直玩到冼耀武回来，放了串鞭炮，一家人围桌而坐。</p>
人多，桌子显得小了，何况还要留出几个位子给没有到场的岑佩佩、蔡金满、费宝树、齐玮文、水仙何薏心，以及冼氏祖宗，就没给冼骞芝安排位子，小丫头坐冼耀文大腿上。</p>
宣布动筷后，冼耀文成了小丫头的夹菜机器，由她遥控指挥，指哪夹哪，不带走空的。</p>
因为再糟糕的殖民政府也会做点收买民心的事，糟糕的香港皇家警察在万家团圆的时候，也要坚守岗位守护千家万户，冼耀武晚上还得执勤巡逻，年夜饭吃的速度自然得稍微放快些。</p>
等小丫头吃得差不多，冼耀文能顾着自己吃时，他吃了一口菜，转脸对冼耀武说道：“年前给兄弟们搞过福利吗？”</p>
“年前几天一直混编巡逻，没机会。”</p>
“今晚还混编吗？”</p>
“单独。”</p>
“今晚可以搞点福利，早上经过北河街，我看到几个楼里有吃过年饭的，可以去扫一扫。”</p>
冼耀武迟疑了一下，“有些吃过年饭的也有拜码头，不好扫。”</p>
冼耀文淡淡一笑道：“吃过年饭的屁股都不干净，冲进去什么都别说，把人分开打，一个不打脸，其他几个把脸打成猪头。</p>
能撬开不打脸那个的嘴最好，撬不开，打一顿后，让他们互相见见，然后假作放不打脸的那个走，后面不需要我多说吧？”</p>
冼耀武嘿嘿一笑，“跟我们以前在沙头角一样？”</p>
“对，你就是当初的我，不要出面，等着和可能会出现的码头讲道理。”冼耀文夹了一点韭黄虎肉丝炒年糕到冼骞芝的菜碟里，随即放下筷子，“讲道理，有道理之时，只需摆事实，没道理之时，重点就在讲。</p>
你将来是大状，要在法庭上为当事人辩护，除了法律条文，最好再学习一下辩证法。</p>
苏格拉底的反诘法，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唯心辩证法，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唯物辩证法，都应该学透，等你融会贯通，大概就能了解何为正反我有理，何为歪理真理化。”</p>
冼耀武迷迷糊糊道：“大哥，你说得听着有点玄妙。”</p>
“不懂自然觉得玄妙，懂了就不会这么觉得。”冼耀文头一侧，在冼耀武耳边轻声说道：“你啊，不要只学我找女人，也学学我多看书。”</p>
冼耀武嘿嘿一笑，“知道了。”</p>
冼耀文端起酒杯碰了碰冼耀武的酒杯，呷了一口，接着吃菜。</p>
年夜饭五点开吃，六点出头一点食讫，冼耀武出门执勤，女人们去苏丽珍那里玩牌，冼耀文带着冼骞芝上天台摆开露天电影院。</p>
当晚，只有冼耀文还记得守岁之后该睡觉，女人们玩疯了，打牌打了个通宵，撑着吃了正月初一的新年第一顿才各自去睡觉。</p>
正月初一，冼耀文主要陪伴冼骞芝，白天上街玩遍所有适合小朋友玩的，晚上小丫头睡他的卧室，睡在他和柳婉卿中间。</p>
正月初二，到周家。</p>
周懋臣在医院，周孝桓大概故意不在，一起吃饭的人只有凌君如这个长辈以及周孝赟一家，正妻廖可欣、长子周毓铭。</p>
周孝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女人同样有一堆，子女不少，只不过周懋臣不允许他将姨太太带回周家，只能安置在外面。</p>
在周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吃了顿午饭，下午到医院陪周懋臣一会。</p>
正月初三，无年可拜了。</p>
冼家在香港只有亲家没亲戚，但别人家多少有几个亲戚，去给朋友拜年得往后延延，这时候去只能沦为恶客。</p>
上午，冼耀文到蓝塘道别墅坐了坐，中午留在别墅吃饭，还在主卧小憩了一会，差不多三点，他离开别墅，前往辉浓台。</p>
当然不是去柳宅，而是去张爱玲的住所。</p>
龙学美滞留在堤岸打江山，过年都没回来，他很有必要尽快给她提供一点助力。</p>
还是那扇门，叩响之后等了许久，门被打开一道90公分的缝，因为门只有这么宽，这条缝也可以叫门户洞开。</p>
张爱玲站在那里，经过精心打扮，一身精美的旗袍，左手手腕上戴了个镯子，耳朵上戴着宝石耳环，额头处的发梢可以看见水雾，应该是打扮收尾时过于着急，没注意到这一丝细节。</p>
当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精心打扮，代表什么已经不言而喻。</p>
冼耀文淡笑一声，别在背后的左手拿了出来，露出手上的鲜花，张爱玲见着鲜花，眼眸里波光荡漾。</p>
递上鲜花，说道：“张小姐，可以转租我半张床吗？”(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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