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间茶楼，听见广播里送出的歌声，“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你呀。”</p>
这首由陈歌辛于1945年所作，姚敏、姚莉兄妹演唱的《恭喜恭喜》，被冼耀文要求改编的更为欢快，从庆祝抗战胜利的歌曲变成拜年歌。</p>
姚莉这个原唱带着训练班的女学员在电台演绎全新的版本，歌曲朗朗上口，一听就会，不少人跟着调子哼唱。</p>
“经过多少困难，历经多少磨练，多少心儿盼望，盼望春的消息，恭喜恭喜恭喜你呀。”</p>
冼骞芝跟着哼了一段，冲冼耀文抱拳作揖，“爸爸，恭喜恭喜，新年快乐。”</p>
冼耀文哈哈一笑，给了她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乖，真乖。”</p>
沉甸甸的红包到手里，冼骞芝眯出两个小月牙。</p>
小丫头给了，两个大丫头也不能少，冼耀文干脆也在街上将红包给了孙树澄和孙树莹。</p>
今天过年，个人情绪都得压一压，营造出其乐融融，孙树澄没说有的没的。</p>
三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在街上走着，买零食吃，当店家的电光炮轰鸣过后，到鞭炮屑里捡没有炸的鞭炮。</p>
鞭炮质量不错，很难捡到幸免于难的鞭炮，冼耀文甘愿被打抽丰，在路边花高价买了串鞭炮，拆成一个个装在袋子里，点一支雪茄给冼骞芝当引火物，小丫头一路走一路放。</p>
中午时分，三大一小回到家，进饭厅一起参与到年夜饭的准备工作。</p>
在找佣人的时候，就注重有家有口有保人，宋师奶和家里的其他佣人都放假回家过年，年夜饭只能自己做。</p>
开心果王霞丽也不在，平日可以混在冼家吃喝，过年还是得回自己家。</p>
戚龙雀赶了时髦，还未摆酒，李娟娟已经住进戚家照顾戚老太太，几个月前戚老太太用了靠谱的链霉素，身体稍有好转，能以一个较好的状态等待更好的药物异烟肼。</p>
甫一到家，戚龙雀放假，回自己小窝和媳妇高高兴兴过大年。</p>
苏丽珍、周若云、冼玉珍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却都是会做饭的，这是当下妇女的基本素养，王霞敏就更不用说，烧得一手好杭帮菜，孙树澄和孙树莹姐妹也能动动手，六个女人很快打成一片准备大菜。</p>
午饭只需要糊弄，留着肚子吃晚上的丰盛大餐，女人做大菜，糊弄的就交给冼耀文。</p>
从泡年糕的坛子里捞几块年糕，凑在砧板上切片，冼骞芝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摆跟在边上，另一只手时不时出击，捻一片年糕放进嘴里嚼。</p>
生年糕干巴巴的，没滋没味，冼耀文切了半条年糕，锅里盛水放蒸屉，急火一蒸，年糕变得软绵绵、粘糊糊，切成小块，拿空碗盛点白糖，年糕蘸一蘸白糖递给冼骞芝。</p>
小丫头将年糕放进嘴里，两朵熟悉的小月牙又眯出。</p>
“爸爸，年糕好吃。”</p>
“好吃也不要吃多，今天好吃的多着呢，不要把肚子塞满了。”</p>
“嗯嗯。”</p>
冼耀文切了点肉丝、香菇和冬笋，锅里放油一炒，等七八分熟，往锅里盛水，等水开的空当，洗了几棵上海青，切成大丁，水一开下到锅里，搅一搅，下年糕。</p>
年糕易熟，仅仅三分钟，冼耀文往锅里加了调料，搅一搅等上片刻，关火出锅。</p>
冼耀文先盛了一碗给冼骞芝，“要不要加胡椒粉？”</p>
“要。”小丫头点点头。</p>
取了胡椒瓶往小丫头碗里抖撒一点胡椒粉，让她端到边上吃。他将其他年糕盛到碗里，喊一声开饭了，自己端了一碗，找到坐在楼梯上的小丫头，跟她挨着坐。</p>
“爸爸，年糕好吃。”</p>
“嗯。”</p>
“晚上还吃年糕。”</p>
“晚上吃菜，宵夜吃汤圆。”</p>
“汤圆不好吃。”</p>
“甜甜的不好吃吗？”</p>
“不好吃。”</p>
“让你妈妈给你做咸的。”冼耀文说话的时候已经看见柳婉卿上楼，他放下碗，起身抱了抱柳婉卿，随即说道：“晚上给骞芝做一碗咸汤圆。”</p>
柳婉卿一听，说时迟那时快，从身上拿出一张草纸，往冼骞芝嘴上一抹，“挑三拣四，不吃甜的就别吃。”</p>
“呸呸呸。”</p>
草纸粗糙，冼骞芝嘴唇上沾了纸屑和稻草屑，连呸好几口。</p>
冼耀文嘿嘿一笑，在柳婉卿翘臀上拍了一记，“进去吃饭，孩子我来带。”</p>
待柳婉卿离开，冼耀文带着冼骞芝上到天台，蹲到狗舍边，看小白的孩子吃奶。</p>
小白平日里都是冼玉珍带着，也不知道哪天没看好被公狗给糟蹋了，昨天临盆生了五只小奶狗，毛色虽然尚浅，但可以看出来没一只纯色，都是花里胡哨。</p>
虽说冼耀文没怎么管过小白，但小白大概记得是他救自己于刀口，一直跟他挺亲，见到他使劲抬了抬后腿，示意还有位子，想吃可以来。</p>
冼骞芝嘻嘻一笑，“爸爸，小黑叫你吃奶。”</p>
“它叫小白。”冼耀文在小白的后腿上拍了拍，让它收回去。</p>
“它的毛都是黑的。”</p>
“毛黑的也可以叫小白。”</p>
“哦，爸爸，我可以要一只小狗吗？”</p>
“当然可以啦，但要过些天，现在小狗离不开妈妈。”</p>
“嗯。”</p>
冼骞芝的小眼睛从每一只小奶狗身上扫过去，大概是在挑选自己最心仪的。</p>
楼下饭厅。</p>
对柳婉卿的到来，苏丽珍和周若云并没有表现出敌意，也没有太过亲热，保持着客套的和谐。</p>
冼耀文有言在先，在外面的不会进冼家，一年只有大年三十和八月十五两天大家一起吃顿团圆饭，平日里不会有什么交集，一年最多见两面，有意见也得憋着。</p>
三女互相未表现出敌意，不代表不别苗头，吃点年糕垫垫肚子，纷纷使出自己的拿手绝活，做重头菜压过其他两人。</p>
王霞敏表示纷争与她无关，在一旁默默料理着做八宝菜的食材。</p>
吃完年糕，冼耀文带冼骞芝下楼，参与孙家两姐妹的救国十锦菜制作。</p>
1938年上海沦陷后，春节被寄予了更多的内容，如爱国人士号召，在除夕夜吃救国十锦菜：</p>
肉代表资本家、豆腐代表工人、菠菜代表农民、虾米代表商人、胡萝卜代表八路军、青菜白菜代表国民党、冬菇代表教友、笋干代表军人、金针（黄花菜）代表学生、线粉代表统一战线共同抗日。</p>
不得不说，上海就是不一样，救国都带着小资产阶级情调。</p>
或许这个调调延伸一下，可以应用在产品营销上，民族和爱国向来是糊弄人的好工具，买风扇不买风扇侠牌，绝对可以被称为港奸卖港贼、英国佬的走狗。</p>
帮忙切个胡萝卜，冼耀文也能联想到产品营销上，没谁了。</p>
十二点二十，广播里又传出欢快的歌曲，冼耀文从基督教新年圣曲改编而来的《Happy New Year》。</p>
“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 We are sing， We are dancing. 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p>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重唱：友谊影业祝贺大家）祝贺大家新年好。”</p>
“值此新春佳节之际，友谊影业‘掂过碌蔗乐队’恭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不要走开，接下来有请友谊影业‘四万咁口乐队’为大家送上《恭喜你》。”</p>
此时，百家千户在收听广播准备着晚上的吃食，喜庆的歌曲，讨口彩的乐队名字，深受大家的喜爱，朗朗上口的歌曲一学就会，已经有不少小孩子嘴里在哼哼。</p>
“恭喜你恭喜你，大家新年添新禧，赚钱多多笑嘻嘻，买屋买田又置地。合：恭喜贺喜，喜上加喜庆双喜，更祝每年获厚利……”</p>
“大家好，我们是四万咁口乐队。女：我是四万咁口乐。男：我是队。合：四万咁口乐队祝大家新年快乐，瑞兔生风嚟入宝。千万不要走开，接下来有请友谊影业‘猪笼入水’乐队为大家送上《祝福你》。”</p>
“祝福你，在每一天里，永远多彩多姿；心坎中，聚满百般好，长存百般美；祝福你，在你一生里，永远充满欢喜；好开心，共你好知己，时时笑开眉；春风为你吹开满山，花秋月伴你天空万里飞……”</p>
“大家好，我们是猪笼入水乐队。我是李湄，吉林滨江人。我是葛兰，浙江海宁人。我是乐蒂，上海浦东人。我是林黛，广西宾阳人。我是钟情，湖南长沙人……我是尤敏，香港人。</p>
合：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我们远离家乡在狮子山下相聚，纵使搵食艰难，也请大家不要气馁，请相信明天会更好。</p>
接下来有请方静音小姐为大家送上《狮子山下》。”</p>
唰，饭厅里数道目光射到王霞敏身上。</p>
王霞敏淡定地说道：“先生说今天做年夜饭比任何事都重要，电台放的是唱片。”</p>
冼骞芝站在冼耀文边上，胡萝卜切了半根，剩下的半根被她拿走放在嘴里嚼，一边嚼还一边哼，“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p>
哼了几句，音调一变，串台了，“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不等天明去等派报，一面走，一面叫，今天的新闻真正好，七个铜板就买两份报。”</p>
一点左右，周芷兰关了铺子上来。</p>
皮鞋高定不打抽丰，但过年这会能捡到一些平时不可能有的生意。周芷兰洗过手，就开始叽叽喳喳，今天接了三双华人客户18英镑的高定，利润一般，不过700港币左右，但生意打开了新局面。</p>
之前只能接到鬼佬的生意，现在华人客户也来了，有一就有二，将来的生意会更好。</p>
切好胡萝卜，冼耀文又给周若云打下手炮制围炉的食材。</p>
冼家今日的年夜饭说不好是什么菜系，周若云是香港长大的潮州人，苏丽珍是上海长大的广府人，吃食以粤菜为主，柳婉卿是上海居住多年的苏北人，王霞敏是杭州人，一个个口味够乱，冼耀文什么菜系都能凑合，就由着个人发挥，来一桌大杂烩。</p>
三点，钟洁玲下班归来，又多了一个不同口味的代表，祖籍潮州的港生二代，保留了一部分潮州习惯，又有一部分趋向广府化，不同于周若云弄最潮州的围炉，她要做几道潮州过年硬菜。</p>
反正各做各的，到了四点，大家一盘点，一共做了三十一道菜，加上酒席剩下的盆菜作为围村的代表，恰好是吉利数。</p>
谢停云拿出冼玉珍在街上淘来的两个鎏金镶嵌宝石食盒，按照米其林的调调装了十盘菜，快马加鞭给张爱玲送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