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西不知从哪搬来一把椅子，坐在荷官的位置上，支起一条腿，有点不耐烦地晃动着赌桌上的骰盅。</p>
“老钟，来了？”</p>
“西风？”钟遇山一时间不知是该是喜是忧，三两步凑上前笑道，“你咋出来了？他们——”</p>
“我没受大刑！”李正西都会抢答了。</p>
“那可太好了！江家在奉天还是有面儿！”</p>
钟遇山眯起眼睛笑了笑，直到发现西风等人始终绷着一张脸没有反应，他才故作轻松地清了清嗓子，问：“你咋有空来我这了？咋的，想玩儿两把？来人来人，给西风拿一百元筹码，赢多少从我账上扣！”</p>
“不用了！”李正西仍旧晃动着骰盅，“你把钥匙交出来就行了。”</p>
“钥匙？”</p>
“对！大嫂说了，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和胜坊里里外外都‘收拾收拾’。”</p>
钟遇山在李正西对面坐下来，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上次被砸没多大事儿，你看我这都换新的了，不用嫂子再破费了。”</p>
李正西抬起眼皮：“大嫂说的事儿，你说不用？”</p>
“嗐！真不用，你看我这现在挺好——”</p>
“啪！”</p>
李正西猛地拍了一下赌桌，手掌移开时，“大”字上忽然多出一把勃朗宁手枪。</p>
紧接着，又有几人应声掏出各自的配枪，双方之间的气氛，立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p>
李正西面无惧色，斜眼扫视着钟遇山那几个贴身弟兄，恍然间忆起，这几人都曾经是韩策的手下，早就跟钟遇山熟识，并在当年周家倒台以后，在钟遇山的牵头下，归附于江家的势力。</p>
“老钟，啥意思，你要反水？”李正西厉声质问道，“你要跟江家火并？”</p>
钟遇山应声一颤，脑海里随即闪过无数血腥的画面，几乎是下意识地连忙摆手：“没没没！我可从来没干过对不起道哥的事！我可是江家的元老，谁反水、我也不能反水啊！”</p>
事实上，从他看见西风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和胜坊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清楚，江家的势力已经回来了。</p>
眼下，要跟西风闹翻，绝非明智之举，且不说“敌众我寡”，就算打赢了西风这帮人，没有江家的势力做庇佑，他也没法“善后”。</p>
“把枪收起来！干啥玩意儿！”钟遇山冲自己的手下厉声呵斥道，“西风是咱自己人，你拔枪要嘎哈？”</p>
然而，说完了这番话，他还是有些不甘地试探了一句：“我一会儿就去找大嫂，问问她想怎么装修。”</p>
李正西摇了摇头，却说：“别一会儿了！道哥今天就回奉天，然后去见张老疙瘩，让你去的时候，你再去吧！”</p>
“道哥今天就回来？几点的车？这我得去接风洗尘呐！”</p>
“钥匙！”李正西摊开手掌，“这是最后一遍。”</p>
钟遇山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他心里清楚，手中的钥匙，早已不再是用来开锁的物件儿，而是最后一次机会。</p>
他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过失，随后从腰间摘下赌档的钥匙，交到了西风手中。</p>
李正西接过钥匙，脸上的神情却并未因此而和缓下来，起身走到后门时，忽地转过身，淡淡地提醒道：“今天晚上道哥会派人来找你，记着早点把饭吃了。”</p>
房门开到一半，他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对了，你不用去找韩心远了，我刚才已经跟他说过了。还有——”</p>
西风的目光扫过钟遇山的几个贴身弟兄：“别忘了你们吃的是谁家的饭。”</p>
房门推开的一刹那，钟遇山才发现，后院的街巷里，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江家的打手。</p>
非但如此，当李正西走出赌坊以后，楼梯上又紧接着响起了“隆隆”的脚步声，又是十几个江家的打手从二楼走了下来。</p>
人群当中，甚至有不少先前被巡警局扣押下来的和胜坊看场打手。</p>
钟遇山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心里后怕：幸好刚才及时制止了手下的弟兄，否则自己恐怕连当面跟道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p>
西风带人走后，几个弟兄赶忙上前提议道：“山哥，实在不行，咱拿着钱赶紧跑路吧！”</p>
“啪！”</p>
钟遇山反手抽了那人一巴掌：“溜你妈个头！李正西能把咱们晾在这，就他妈不怕咱们溜！你溜一个试试！出门儿就是个死！”</p>
“那、那咋整啊？”</p>
“柜上存的钱呢？”钟遇山慌忙问道，“把那些钱都拿着给道哥，表表功，反正我确实没做对不起江家的事儿，没准还能拿来保住一条命！”</p>
“你不是刚把钥匙给李正西么！”几人忙说，“山哥，我看咱一不做、二不休，投了宗社党，跟江家拼一把得了！江连横当年能平了周家，咱也不差啥，万一宗社党成了，咱没准比现在混得好！”</p>
这时候，一直蹲在角落里的几个銮把点，忽然开口道：“山哥，别找了，钱早就没了！估计是昨天晚上没开档之前，就让江家拿走了，不光是钱，场子里的家伙事儿也都没了。”</p>
“那几把枪也没了？”钟遇山骂道，“你们怎么他妈看的场子？”</p>
几个銮把点连连叫苦：“开档之前，咱都得眯一会儿，要不然手潮，活儿不利索，再说昨天晚上也没啥动静啊！”</p>
众人一听，当下慌乱了心神，便纷纷朝钟遇山看去。</p>
跑又跑不掉，硬拼又只有手上这几把枪，而且没了江家的倚仗，仅凭他一人又无法善后。</p>
“别慌，别慌！”钟遇山自欺欺人似地说，“无论如何，咱没对不起道哥……对，咱没对不起道哥，好好磕头认个错，不至于……”</p>
……</p>
……</p>
正午时分，奉天火车站。</p>
东广场上车马喧嚣、行人如潮，旅客们步履匆匆，急着赶往车站候车，可走到入口的石阶上时，却还是忍不住频频驻足回望。</p>
只见一辆装饰豪华的四轮马车停在广场正中，二十个青壮小伙儿雁阵排开，如同扇骨，人人皆是黑色短打灯笼裤，西洋礼帽白袜边，背过两只手，岔开两条腿，在那一戳一站，明知是流氓地痞，却也个顶个赛着精神。</p>
“谁呀这是！”</p>
中年旅客走上台阶，回头张望两眼，暗自嘀咕道：“至于整这么大阵仗么！”</p>
走路不长眼，正在嘟囔着，冷不防迎面撞上了两个人。</p>
却见其中一个生得是狗啃的眉毛、刀削的嘴；另一个生得眼角泛红，微微上翘。</p>
“哎唷！对不住，真不好意思！”中年旅客连忙赔礼。</p>
“没事儿，没事儿！”薄嘴唇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旋即走下台阶。</p>
双方交汇而过，中年旅客正要走进车站时，猛听得身后众人齐声大喝：</p>
“道哥！”</p>
(本章完)</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