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连横和赵国砚走下石阶，穿过广场，来到马车跟前。</p>
带人赶来接风的，自然是李正西，之所以摆出这么大的排场，无外乎是为了招摇过市，给线上的合字提个醒儿：江家大掌柜回来了！</p>
“道哥辛苦！”李正西拽开车门问，“咱是先回趟家，还是直接去张府？”</p>
江连横吩咐赵国砚先回城北江宅，旋即想了想，又说：“我不着急，叫个拉洋车的过来，先在城里兜一圈儿再说。”</p>
一声令下，李正西立刻带人操办起来。</p>
不多时，众弟兄便被分成两拨，一拨人跟着马车送赵国砚返回江宅，另一拨人傍在洋车前后，快步小跑着顺小西关入城，兜转闹市。</p>
这路程可不近，中途还换了两个车夫。刺耳的铃声穿街过巷，江老板回归奉天的消息，也随之在线上江湖不胫而走。</p>
…………</p>
消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光景，洋车开进内城，途径故宫，终于来到刚刚落成不久的帅府门口。</p>
张老疙瘩军务繁忙，还没回家，侍卫便把江连横带到中院的一间客室等候。</p>
院子里隐隐传来老张几個姨太太的说笑，间或夹杂着孩童的嬉闹，伴着“哗啦啦”的麻将声响，连绵不断。</p>
江连横在客室里坐等了片刻，忽见房门口人影一闪，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斜倚在门框上，朝他打量了两眼。</p>
“你找谁啊？”小伙子单眼皮，愣头愣脑地问。</p>
江连横赶忙起身，抱拳作揖道：“你是张公子吧？我找大帅说点事儿！”</p>
“认识我？你叫啥呀？”</p>
“姓江，江连横。”</p>
小伙子兀自点了点头，却说：“行，那你在这等着吧！我爹他在将军署，还没回来呢！”</p>
说话间，房门口忽然追上来一个妇人，拽着小伙子轻声训了几句，让他赶紧回屋复习功课，随后抬眼朝屋里看了看，笑道：“哎呀，你是那个……是小江不？”</p>
江连横便又是赶忙抱拳作揖：“是是是，夫人好，我找大帅——”</p>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夫人立马走上前，一把抓住江连横的胳膊，两眼冒光，急切地问道：“会打麻将不？”</p>
“呃……没咋玩儿过。”</p>
“嗐！那就还是会打！快来快来，这边三缺一，帮忙凑个局！”</p>
容不得江连横推辞，那夫人便火急火燎地将他拽出客室，来到东厢房门前，冲着里面的牌桌大喊：“人够了啊！今儿谁也别想跑，高低让我把本儿翻回来！”</p>
屋里的娘们儿顿时闹了起来。</p>
盛情难却，大帅夫人的面子，不能不给。</p>
江连横见厢房里不止有各位姨太太，还有许多站在旁边伺候局的仆从、丫鬟，这才敢迈过门槛儿，提心吊胆地走进屋内，莫名其妙地陪着打了两圈麻将。</p>
牌桌上闲话，别看都是将军夫人，可到底也只是吃五谷的凡人，张嘴唠的，也无外乎是家长里短、儿女琐碎。</p>
江连横当然没有傻呵呵地玩儿牌，听了点下巴磕，渐渐也把张府的情况摸了个大概。</p>
“小江也结婚了吧？弟妹好不好玩儿牌？”张家二夫人道，“三夫人好清静，不爱跟咱们凑合，没事儿就让弟妹过来凑个局呗！”</p>
江连横摸了一张发财，为难道：“大帅公务繁忙，不方便常归来打扰。”</p>
“哎呀，不打扰！老爷常在将军署，而且这宅子以后还得扩建，到时候这院子也没啥人来了！再者说，这常来常往的人多了去了，还能差你一个呀？”说着，四夫人突然惊叫一声，“哎！小江点炮，我胡了！”</p>
江连横按数掏钱，笑道：“那等我回去以后，跟家里说一声。”</p>
…………</p>
很快，日落黄昏，张老疙瘩从将军署回到家宅。</p>
听说小江来了，老张便吩咐侍卫安排在后院的书房会面。</p>
江连横应声赶过来的时候，张老疙瘩正站在偌大的书桌前，手里拿着放大镜，埋首查看桌面上的省城地图，其身后的墙壁上，则照例悬挂着一幅东三省的区域图。不知是那地图太过老旧，还是其他什么缘故，黑吉辽三省之间的边界，看上去十分模糊，渐渐融为一体。</p>
“回来了？”</p>
张老疙瘩头也不抬地问道，手中的放大镜，仍然在地图上来回游走。</p>
江连横连忙拜道：“大帅官运高升，逢凶化吉，两大喜事儿我都没赶上，还给大帅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惭愧！”</p>
“别整那些没用的套话！”张老疙瘩仍然没有抬头，“你小子干得不错呀！小瞧你了！”</p>
老张似乎无意深究事情的来龙去脉，更不打算说那些矫情的客套话来化解先前的误会——爷们儿之间，合该如此。</p>
上位者虽如此，下位者却不敢蹬鼻子上脸。</p>
江连横仍旧奉承道：“大树底下好乘凉，都是仰仗着大帅的势力，恭喜大帅高升！”</p>
“谦虚了，旅大那边，可没有我的势力！”张老疙瘩似乎在省城地图上找到了什么，终于抬起头笑道，“有什么高不高升的，区区一个奉天督军，还撑不死我老张！再者说，就连这奉天督军的位置，我还没坐瓷实呢！西边有二十八师，南边有小鬼子，省城里还有宗社党捣乱，难呐！”</p>
说着，老张忽然拿起放大镜，朝江连横招了招手：“过来瞅瞅，知道这是啥地方不？”</p>
江连横走上前低头一看，却是省城里沿着大西关大街向西延伸的一片区域。</p>
这地方他去过，除了零星几个村屯和数排乡下土房以外，多半是大片大片的荒地。</p>
不过，眼前的地图上，却能清晰地看见一条条笔直的街道和区划，显然与实际情况并不相符。</p>
“这地方……我记得是徐大人在任那时候，预留的商埠地？”江连横思忖道。</p>
清末新政，赵将军和徐总督原本要在整个城西开埠，但由于官府资金有限，所以只开了小西边城门外的一片区域。再后来，南国风起，天下大乱，新政中断，奉天拓展商埠地的事情就此迟迟没再开展。</p>
张老疙瘩点了点头，说：“我打算趁这两年的功夫，抓紧把这块地开出来，咱奉天也得发展发展，对不？”</p>
江连横盯着地图，发现按照老张的规划来看，新开辟的商埠地将会紧挨着小东洋的南铁附属地，正对着主干道千代田通，双方仅仅相隔着一条街的距离。</p>
意图很明显，就是为了遏止南铁附属地悄无声息的扩张势头。</p>
“大帅，小鬼子又开始到处买地了？”</p>
“伱还挺明白！”张老疙瘩沉吟着点点头，“小鬼子买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防不胜防！这么一大片地，要是不尽快开出来，早晚要被小鬼子一口一口吃干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