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牵起一抹笑,像是无奈于头一次碰到这般做生意的掌柜。
燕戡回神,他望着窗外的雪,耳边捕捉到屋子里轻微的呼吸声。也不觉得这冬日难熬了。
他给自己倒上一壶茶,慢慢品着。
雪地里,好像又出现了当初第一次见老板的模样。
当时小老板穿着一身青白色长衫,外面套着白色的狐裘。上头沾了血,但穿在人身上却不显得狼狈。
他一眼定神。
很像,跟想象中的人莫名相似。
相似到,他心中一直有个声音。
他就是他。
两人就这么一个在酒肆里喝茶赏雪,一个窝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闭目养神。
虽互不干扰,但对方强烈的存在感几乎忽略不了。
一壶茶喝完,燕戡照旧放上银子。
他看得出来柜台后的人并没有熟睡,但也依旧像上次一样不理人。
燕戡嘴角抬起,搁下银子,随后顶着风雪离开。
戚昔睁眼,没去看门外。而是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在堆叠好的铜板上戳了一下。
铜板颤动,却顽强地没有倒下。
戚昔如常地将账记上,银子照旧收好。接着他将门一关,回后院里去。
夜晚,雪又下得大了。
各处偶有烟花声音传来。
戚昔坐在炭盆前,出神地看着火光逐渐将黑色的木炭变得发红。
长发从身侧落下一缕,戚昔捏着,搁在了掌心。
手掌是不健康的白,与黑色的发丝形成了极为明显的对比。
下意识的,他将手搁在自己的肚子上,渐渐往下。
忽然,眉狠狠一皱。
他低头诧异地看着腹部。
动了。
瞬间,记忆中老大夫的声音灌入耳中。
戚昔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手掌放上去,沿着轮廓细细感受。
腹部大得很快,且是从这个月开始的。
这个月……
八月末到十二月末,四个月。
戚昔瞳孔骤缩。
正常情况下,胎儿四个月到五个月就会动了。
呕吐,嗜睡,乏力……
想通一切的关窍,戚昔面上顿时失了所有血色,手脚发凉。
怎么会……
炭火一直任劳任怨地燃烧着,从热烈到沉寂。
跟前坐着的人却一直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不发一语。
叮叮当当——
雪落下的声音在耳朵里尤为的清晰,戚昔却好似听不见一样,目光呆滞。
到后半夜,炭火烧完了。屋子的温度降得很快。
在天空快要泛白的时候,终于,坐着的人动了动。
像冰雕一样,渐渐褪去外层的冰罩子。
活了过来。
长期坐着让血液不流畅,戚昔浑身发麻,如老者一般蹒跚地挪动到床上。
他坐下,腿脚放上床。就这么抱着被子,默默闭上眼睛。
一夜,一夜世界天翻地覆。
男人怎么能……
戚昔思绪崩断,浑身瘫软,任由铺天盖地的不适将自己淹没。
再醒来的时候,鼻尖弥漫着纷杂的草药味。
戚昔撑着床坐起,入目是坐在一旁的小孩。
“哥哥!你醒了!”
戚昔闭了闭眼睛,疲惫地嗯了一声。“我……”
小孩学着大人的样子将他身上的被子拉高。“哥哥你吓死我了!”
“我给你送爷爷做的饺子,拍了好久的门也没听到你的声音。要不是隔壁阿奶他们帮忙打开门,你都要烧糊涂了。”
戚昔摸了下额头。
开口声音极哑“可能是昨晚着了凉。”
他安抚地摸摸小孩的脸“抱歉,吓到你了。”
小孩埋头在他掌心,像撒娇的小狗崽。“可不就是差点吓死我了吗?”
“哥哥,快喝药。”
戚昔接过药碗,唇贴在碗沿。
苦涩的味道袭来,胃部跟着反应剧烈。
戚昔紧咬牙。
想了想,他还是将碗放下。随后对仰头看他的小孩说“我好了,不用喝了。”
“谁说的!”安大夫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喝,必须得喝。这方子可是我想了大半个时辰才想出来的。”
戚昔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笑得有些牵强。“小孩,你出去玩儿,我跟大夫说些话。”
小孩眨巴眼,还是听话地出去。
“你是不是想问之前的事儿?你瞧着我老头子是那种会随便给人开药方子的人吗?”老大夫往凳子上一坐,面红色润,一脸严肃。
“这个,喝了没事儿。”
戚昔声音艰涩,听着人心头怪不舒服的。
“废话。我可是专门请教了人的。”
戚昔“那我真的是……”
老头板着脸,眸子沉得厉害。“嗯,是。”
戚昔没问他是如何确定的,但此刻,他想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快点喝吧,你思虑过重,对娃……对你自己的身体也不好的。”
“喝完早点好,我们再谈这个怎么办。”
老大夫的声音很冲,但不妨碍戚昔从里面听到些许的关心。
他白这一张脸笑了笑,嘴角却怎么也牵不起来。
“快喝,别浪费老夫一番心血。”
说完,老大夫背过身去,气得手抖。
究竟是、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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