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孜怔怔地看着田存旺,上次他俩见面还是她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他试图摆家长的威风,她直接把他顶了个人仰马翻。
其实算算中间也没有隔几年,他怎么老成那个样子了?
轮廓还是那个轮廓,可像缩水了一样,头发白了一多半,脸上皱纹沟壑,明明六十刚出头可说他七十多都有人信。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那个宽敞华丽的会客室里,处处格格不入,寒酸的不仅是他的穿着,还有脸上的谨小慎微。
他甚至第一眼都没认出她来,门口那个气势十足的女子和他以前爱哭拖着鼻涕的女儿实在相差太大,等他终于认出来的时候,手中的纸杯立刻变得烫手起来,他慌忙站起身来。
半杯水全撒在他的裤子上了,他却视若无睹,只顾堆满笑,磕磕巴巴地说:“孜孜…是孜孜吧?”
田孜眼中浮现出憎恶和不耐,这个只贡献了一颗精子的父亲一副穷亲戚上门打秋风的姿态,能有什么好事?可她内心又是复杂的,记忆中的他家境殷实,过得滋润而神气,是什么让他变得这样落魄?
她淡淡地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看你,…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出息了,之前别人和我讲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孜孜,你妈把你培养得很好,我…我对不起你!”
他又激动又羞愧。
田孜并没有被他的温情打动半分,她眼睛冷硬,说:“我很忙,有事快说。”
田存旺有些难堪,虽然来之前他就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难堪。
眼看田孜频繁抬手看表,脸上越来越不耐烦,他赶紧开口:“也没什么事,主要是看看你。”
“我很好,不劳你费心,没事你走吧,以后不要来公司,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田孜毫不客气地起身要走。
“孜孜~”
田存旺叫住她,顿了顿,说:“我病了,可能没几年活头了。”
田孜晃了一下:“所以呢?临终来找我赎罪吗?用不着!”
她依旧毫不客气。
田存旺忍羞含耻,说:“我知道你很好,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弟弟”
一想起儿子,他又生出了说下去的勇气:“我把他惯坏了,大学毕业快两年了,一直晃荡没个正经工作,交了一堆吃喝嫖赌的朋友,怎么劝都不听。唉,我死就死了,反正也活得差不多了,就想求你拉他一把,毕竟他还年轻…他本质不坏的,孜孜啊,就看在你们身上流着相同血的份儿上,拉他一把吧,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呵!”田孜忍不住笑出声,猛一转头盯着他,眼神却是冰冷的:“现在知道我和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了?把我们母女赶出门的时候呢?我高烧快晕厥的时候呢?我大学学费凑不齐的时候呢?我被人欺负骂野孩子的时候呢?那些时候你在哪里?”
她越说越激动,眼中燃烧着火苗,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
田存旺连退两步,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小声囔囔道:“好孩子,别那么记仇,你过得这么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听听,这是人话吗?田孜一阵气噎,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静下来。
她换了一副淡淡的声气,说:“你走吧,以后别来了,来我也不会见你的。”
田存旺身体摇晃了一下,他知道她自小心硬主意正,可自己都快死了,她怎么还这么不依不饶?
田孜已经大步走了出去,临走扔给他一句话:“快走吧,五分钟内你不离开保安就上来了。”
田孜站在办公室的窗户边往下看,她已经换了一个更宽敞的办公室,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咬着后牙槽一样一样挣来的,凭什么分给别人一杯羹?还劝她不要那么计较,她是圣母白莲花吗?
室内冷气开得很足,凉爽舒适,外面的太阳却白花花的,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刻,楼下的树叶草木都被晒得蔫蔫巴巴的,更何况一个重病的老人?
她的手指头痉挛似地跳动了一下,又一下,最后还是拨通了公司赵师傅的电话,平时工作上有些什么事都是他开车接送。
田孜这样那样吩咐了一番,让他做出好心人偶遇的样子,好歹送他一程。
老赵这一行干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一点就通,更何况田孜是公司的红人,他巴结还来不及,自然满口允诺。
田孜这才松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用手支着头,久久难以平静。
随后的日子里,她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担心田存旺会像幽灵一样突然从什么地方跳到她面前。
好在一切如初,他像一颗小石子,在她的生活里溅出涟漪后很快就沉寂无声了。
田孜的心情却很难恢复如初,过去的恩怨情仇又被她拉出来在心里咀嚼回味了一遍。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欠他们任何东西,是田家欠自己的,却终是不能心安。
这天,她找了个借口打给王美蓉,好久电话才接通。
王美蓉有些气喘吁吁,说:“我在广场跳舞呢?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