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雨,屋里暴雨。
陈婉抽泣着把少少的行李装进小小的箱子里。
退房、订票,去伦敦,回国揍他!
雨水淋湿了半边身子,坐在长途车上,陈婉心里的寒意驱散了整个夏日的热情。
耳机里就那么四首歌,反复在循环,一直循环到小雨绵绵的伦敦。
陈婉无处可去,航班是晚上八点的,她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
不敢再独处了,全世界似乎都不要她了。
长途大巴的停靠站距离罗素广场不远,罗素广场有举世闻名的不列颠博物馆。
大英博物馆有那幅举世闻名的——敦煌遗书。
博物馆票价14英镑,学生半价。
莫名其妙地,陈婉存了小箱子就走了进去。
馆藏的稀世珍宝无数,掠夺自各个不同的古老文明。
陈婉径直走到那面玻璃展架前,里面几页薄薄的、黄黄的纸张静静平躺。
游客不允许拍照,陈婉在不多的人群前静伫。
敦煌遗书——1824。
正面是一篇“三界寺比丘僧法信于城东索使君佛堂头”写的“受十戒文”。
尽形寿不杀生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尽形寿不偷盗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尽形寿不淫欲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尽形寿不妄语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尽形寿不饮酒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
“女孩儿爱上了沙弥,主持赠《受十戒文》于弟子,纸面上写着:暂时姻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这段话,陈婉已经在心里念叨了一年了……
现在,她终于看到了纸张背后,那两行孤零零的诗句: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陈婉突然呆住了。
一名中国导游的声音传来。
“不知道谁写的,也许就是那个法信和尚!他圆寂前是否喊了一句“不能”?
这首显浅得连小孩子都能看懂的诗,表达的情感却真实得引人共鸣。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对意中人一举一动默默关注,就连看到她走过坐过的地方,都感到身上脸上一阵燥热。
意中人的一颦一笑,挥拨不去,宛转于心,无时无刻不牵动着自己。
堕落入爱河的酸楚甜蜜,在这首穿越千年的情诗中表达得淋漓尽致。
和尚也浪漫是真的,又或许人类的情感本就相通,无论古今。”
身旁有个小小的中国旅行团,那名导游的声音继续传进陈婉的耳朵。
“法信和尚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中,没人知道他的人生轨迹,也没人知道他写下这篇文书时年龄多大,经历过什么感情故事。
但他留下的这首诗,总能让人产生无尽遐想。
也许法信写诗时暗恋着家里附近的一位窈窕少女。少女美目流盼,袅袅婷婷。
法信每天在窗边眺望,在桥上等待,只要能看多一眼少女的婀娜身影,便心满意足,死而无憾。
女子娇若春花,丽若朝霞,白玉镶珠不足比其容色,玫瑰初露不能方其清丽。
法信与女子坐于花前月下,香泽微闻,神魂飘荡,只觉得清风明月,万古长存,此情此景,亦复如是。
但像很多人的爱情一样,美好甜蜜回忆的最后却是爱而不得。
也许有一天,那位暗恋已久的少女家里突然张红结彩,热闹非凡。一顶大红轿将凤冠霞帔的少女接走,随着迎亲的人群消失在大街尽头。
也许有一天,那位忘情热恋的女子突然重病不愈,香消玉殒。美人皓如玉,转眼归黄土,从此月色溶溶,花香幽幽,都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也许不知是哪种情形,有一天法信肝肠寸断,万念俱灰,茫然不知人世间。
在那个佛教鼎盛的公元888年,沙弥在佛法中寻找解脱,终于大彻大悟,花开无常,月有盈缺,世事原不能尽如人意。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三杯浊酒,离君别意,一抔黄土,埋香掩玉。
沙弥来到城东索使君佛堂头,剃度受戒,写下“受十戒文”,成为僧人法信。”
2007年6月20号的伦敦大英博物馆里,陈婉泪如雨下。
耳机里的音乐不断回荡。
“我们,也曾是对方唯一的希望……”
臭小子爱她呢。
一似火烧身那般爱呢。
她没有不如任何人。
她恨自己,恨自己胆子小,为什么早早不知道去上网查查这个信息?
陈婉回身欲跑。
她要去找小箱子,去拿那台电话。
她迫不及待地要听臭小子的声音。
一步,两步,低着头,陈婉扎进一具宽厚的胸膛里。
臭小子的声音说:“小娘子那句爱我,不作数了吗?”
陈婉捂着嘴缓缓抬头。
方圆摘下戴着的小墨镜,露出左眼青右眼肿的一张年轻面庞。
环着陈小婉,他问:“想我了吗?”
“不想不想,一点不想,一点半也不想。”
“可我想你了。”
陈婉踮起脚:“亲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