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吴师长(上)
闷热,灌进车厢的风都是热的,几乎连汗都带不走,耳朵里除了那“咣啷咣啷”的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也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鼻子所闻到的除了人身上的汗臭味之外,剩下的就是那角落里马桶散发出的阵阵臭气。
闷罐子车厢里满满当当塞着一车厢的军人,土黄军装,镶金边的大檐帽,以及那脚上的牛皮军靴,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都是北洋军的官兵。
作为北洋军官兵的一员,吴佩孚就侧身于这节闷罐子车厢里,由于闷热难当,像其他人一样,他也将那身土黄的军上衣脱了下去,并将大檐帽拿在手里,当成扇子使用,不过这点微风确实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仅仅只能给吴佩孚一些心理安慰而已。
作为新任北洋第九师的代理师长,吴佩孚完全有资格乘坐一辆宽敞舒适、明亮凉爽的花车,但是他最终选择了这节闷罐子车厢作为此次旅行的交通工具,这倒并不完全是做作,所谓“上下同欲者胜”,自古带兵最忌讳的就是军中苦乐不均,苦乐不均就无法做到上下同欲,上下不能同欲,就不能百战不殆,吴佩孚之所以乘坐这辆闷罐子车厢,固然有向袁世凯表明心迹的意图,但更主要的还是为了给手下军官做出表率,为将北洋第九师打造成为北洋军中的佼佼者而身体力行。
共和军总司令赵北既然能跟士兵在一口锅里搅马勺,那么,这第九师的吴师长当然也可以在这臭哄哄的闷罐子车厢里和士兵们使用同一只马桶。
师长带头坐闷罐子车厢,底下的军官、参谋们自然也不好搞特殊待遇,也只能有样学样,和士兵们挤在车厢里忍受旅途的煎熬,如此一来,这趟军列竟无一节旅客车厢,几十节车厢全都是清一色的闷罐子车厢,只有最后的那辆守车稍微舒服点,可是却没有一个军官敢坐。
北洋第九师是奉命南下河南增援的,目的地是河南郑州。
湘黔事变之后,南方的实力派在调兵遣将,北洋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沿着京汉铁路摆下重兵,取得就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
其实第九师并不能算完全的新建部队,这个师实际上是以原清军禁卫军的一个汉人步兵标为基础扩充而来,各部队里混杂了不少由原北洋新军中抽调的精锐,所以,这个师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可观的。
吴佩孚是幸运的,第九师的师长原本内定的是段祺瑞的小舅子吴光新,但是由于吴光新还不到三十岁,太年轻,所以最终只当上了旅长,袁世凯到底还是更相信秀才出身的吴佩孚,这固然是因为吴佩孚年长的缘故,更是一种平衡之策。
自从北洋军扩充以来,“北洋之虎”段祺瑞的势力增长的太猛,有必要平衡一下,所以,不属于段系的吴佩孚被袁世凯提拔上来,此次奉命南下增援,也是考验一下这位吴师长的能力,如果能力不足的话,还是要撤办的,毕竟,盯着第九师师长位置的大有人在,那位“北洋之狗”冯国璋也不是省油的灯,座下的亲信中也不乏军事干才,冯系力量也在趁着北洋军扩充的机会发展着自己的势力,吴佩孚当上第九师代理师长后,冯国璋更以当年任保定将弁学堂总办时的“师生情分”极尽拉拢之能事。
不过吴佩孚明智的与冯国璋保持着距离,因为他知道,北洋集团现在的当家人是袁世凯,不是冯国璋冯老师。
为了向袁大总统证明自己的能力,吴佩孚可算是挖空心思表现自己,不仅亲自率领先头部队走在最前头,而且拒绝乘坐冯国璋为他准备的花车,此举果然深得袁世凯之心,这趟军列路过彰德府的时候,袁世凯还亲自拍发电报慰问,并对吴佩孚“以身作则”大加赞赏,赞他是“北洋健将”,要北洋上下以吴师长为楷模,“以刻苦坚韧之心建百战不殆之师”。
袁大总统百忙之中抽空专门拍发嘉奖电,此举令吴佩孚感激涕淋,士为知己者死,吴佩孚是打定决心要在南边好好表现一番了,纵然做不了袁大总统的韩信,也做个张良,好叫北洋上下看看,他吴佩孚吴子玉还对得起这份军饷,也叫南方那帮革命党看看,北洋军里有个能打仗、不怕死的吴师长。
但是张良不好做,韩信更不好做,这一路从天津小站过来,吴佩孚算是体会到蒸土耳其浴的感受了,这仲夏时节,在闷罐子车厢里一呆就是一天一夜,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从来就没有干过,军用水壶也早就见了底,偏偏备下的干粮只有锅盔、油饼,这嗓子眼干得冒火,谁也不敢多看那干粮一眼。
不过这种煎熬对于吴佩孚来说不算什么,当年日俄战争时他曾在中日联合侦察队做侦探,滴水成冰的冬夜出去侦察俄军情报,那种煎熬比之这仲夏时节的闷罐子车厢却也不遑多让,当年吴佩孚咬着牙坚持下来了,现在,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在这闷罐子车厢里坚持下去。
坚持就是胜利,坚持就是资历,北洋军上下最看重的就是这个资历,他吴佩孚为什么能够当上师长?就是因为他资历足够!
举起军用水壶,将里头最后几滴水洒在了干渴的喉咙里,吴佩孚闭着嘴,仔细品味着那几滴茶水的滋味,那还是他在天津火车站灌的大碗茶,昨天就喝得见底了,由于沿途没敢停车,所以这军用水壶也就一直没续上茶水。
见到吴师长喝水,坐在他身边的几个参谋和副官也下意识的举起军用水壶晃了晃,然后沮丧的放了回去,即使有水可喝,也是先孝敬长官的,众人哪里能分到多少?
见部下们有些萎靡,吴佩孚笑着说道:“诸位,再忍忍,过几个小时就过黄河了,这火车停下加煤加水,咱们也可以在火车站上解渴了。叫人将那车门再拉开一些,多灌些风,多少可以驱驱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