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府的防护措施尽管无比齐备,但是来自魔域的威胁却逼迫众人不得不四散逃离。
不过十来分钟,惊吓的佣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只有极少一部分幸存下来。
从窗户跳进来的魔兽大多被设下的禁制魔法弹了出去,少数被德莱特挥剑斩成了两半。
圆月渐渐地被染成了血色,一轮血月当空,把周边的天幕染成猩红的颜色。
在血月魔力的扩散下,一只又一只狰狞的魔物逐渐成型,它们张牙舞爪,张开血盆大口,比平日里的样子凶残更多倍,利爪能够轻而易举把如鼠逃窜的人类撕扯成两半。
“你不去拯救那些你誓要守护的臣民吗?”
阮笙开口道。
“从王宫魔物潮那天起,我就对这些人的本质了解得透彻了。”德莱特说,“他们这群人,不值得我拔剑挡在身后。”
“即便这样,皇帝呢?皇后呢?还有皇太子,这个国家的王储……”
“我不关心他们的死活。海洛茵,”
青年抿着唇,半晌才慢慢回答,“我或许从来没告诉过你……我想要成为一名骑士,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你而已。我举起剑,自始自终,想要守护的也只有你。”
他的声音很低沉,因为毒药的原因,还有些许沙哑,也是因此,这个曾经战无不胜的帝国战争机器,在月光下的这一刻,竟然显露得无比脆弱,脆弱到那柄剑看起来根本就不能对他人造成什么威胁。
“或许你曾经是这么想的,但是你如今举起剑,却是为了杀我。”
阮笙注视着他,“……德莱特,你有没有为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忏悔过?”
“……我有。”
“不,你没有。”
阮笙驳斥了他的回答,“哪怕你认真反思过自己,站在我的角度上为我思考那么一会儿……你现在都绝不会对我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说着,又自嘲地笑出声,“……不过,现在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知道我的性格的……哥哥。”
德莱特整个人狠狠地颤栗了一下,脸色似乎有一瞬间剧烈的扭曲,手腕颤抖着,几乎拿不稳剑。
“这或许是我最后这么叫你了。我们从互相依靠的彼此的至亲,走到如今这样拔剑相向的局面……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哥哥,你是亲自看着我长大的,你该知道,我即使是跳下深渊地狱,也绝不会为这种事,向你妥协……”
公爵府燃烧起了大火。屋外的树木一棵接着一棵地倒下,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不断有惨烈的叫声涌出,刺激着原本就紧绷的神经,街道上更处处是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
“海洛茵……”
德莱特的五官扭曲起来。
他看起来疼痛极了,额头上滚下豆大的冷汗,却依旧强撑着,分分秒秒也舍不得把视线从她的身上挪开,似乎只要眨一下眼,她就会不见。
他知道他一直以来恐惧的是什么。
他不过是害怕海洛茵离开他罢了。她是一只翩飞的蝴蝶,是一展不会降落的风筝,是一朵游弋在深海的水母,是一只翱翔在蓝天的雏鹰。
他留不住她。
德莱特太清楚了,从她在药剂学上崭露头角的那时起,他就知道,他再也不可能留住她了。她那样光芒万丈,如一条流过天幕的银河,又怎么会为一颗星星停留?
德莱特感觉到心脏处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痛感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的胸口起伏着,冷汗糊住了睫毛,直往他的眼眶里流,刺激得他的眼睛流下生理性泪水。
或许一开始是生理性的泪水,只是越往后,眼泪流得越止不住。他哽咽得连半句话也说不出,甚至看不清她的身影,眼前出现了模糊的重影,这让他的剑尖甚至不知该指向何方。
“海洛茵……海洛茵……”
他只能泣不成声地,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
“留下来,我求你……不要丢下我……”
他痛苦地蜷成一团,手再也握不住剑,一松,“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骑士再也无法拿起他的剑。
然而少女只是冷漠又悲苦地望着他,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看着他浑身冷汗如浸泡在冷水中可怜的形态,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像个真正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我哪里也不会去,但是我也不会继续留在你身边。我要让你的此生都痛得刻骨锥心……”
她对着他凄冷地微笑,像是冬夜里衰败的玫瑰花,
“这么多年,我早就绝望了。我失败的人生,离去的亲友,破碎的梦,我早就失去了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的权力了。我常常会想,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哪一个更加可悲——早年死去的母亲,和苟活下来的我们。我们携手走过布满冰霜与荆棘的道路,却在平坦的大道上的分歧越来越大。城里的老鼠,和乡下的老鼠,即便它们曾经睡过同一个下水道,也永不会愚蠢到认为彼此是同类……”
房顶轰隆坍塌,远处的高塔夭折,街道上无数逃窜的、绝望的老鼠被压死,大坝被冲毁,河水泛滥入街道,更多的老鼠被卷入河道。
这是末日。
没有骑士的,没有勇者,没有神明的末日。
这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老鼠的末日。
少女看着跪在地上,形销骨立的脆弱青年。他好像一张纸扎的似的,只要被火轻轻一燎,就会变成一捧灰烬,消散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