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她被抓住,德莱特势必会对哈蒙和她起疑心。他会顺藤摸瓜,紧接着抓到自己和奥琳娜叔父进行的交易,查到记在她个人名义下那一叠厚厚的订单,也会追查到她在郊区购置的土地和房子,更不用说她托哈蒙卖出去的各种毒药了。
依德莱特公私分明的处事风格,阮笙只怕自己还等不及身份被揭露就会被他扫地出门。
就算不至于被赶走,大概率她也会被禁足在公爵府里,切断所有的信息来源,甚至一辈子都碰不了药剂。
更可怕的是,阮笙很清楚,哈蒙什么都不会说。
那样的话,她大概会死在牢狱里面吧。
只要被骑士兵团抓住,她身上所有的卷轴、道具都没了用武之地,通通被没收上交。而骑士兵团的处事效率有多高,纪律有多严明,执行有多果决,她早在月神神殿的那个夜晚就已经见识到了。
哈蒙武力值确实不低。
她小的时候生活在乡村里,跟着村子里的老人学过六七年的体术,日常就是夏天爬山冬天游泳,身体素质甩阮笙十几条街。
可是,她再厉害,也比不过经过严格训练的骑士们。
哈蒙不是她。
她如果坚持什么都不说的话,德莱特绝不可能在处死她之前征求一下自己妹妹的意见。
阮笙咬着自己的手背来缓解焦虑。
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松了一口气,悄悄地沿着建筑,贴着墙壁挪动。后背的汗水把内衫都浸透了,她也依旧不敢停歇。
这场火,也非常令人起疑。
秋天,确实是火灾多发的季节。可是沃米卡自从多年前的居民区震惊帝国的纵火案之后,对于这种街区就进行了统一的修缮和管理。尽管依旧是老式木屋,但是防火的设备并不稀缺,只要看到火势的苗头,基本上五分钟之内都可以将其扑灭。
大概率是人为纵火。
伤员在被救助,哭泣声、尖叫声、咳嗽声连成一片,阮笙踮着脚尖,尽量不碰到地上的黑炭和伤员,避免踩踏到他们。
口哨响起。
阮笙脑子里的弦一瞬间绷紧,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判断,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躲进了室内的阴霾之中。
木门冰凉的,她贴着门,降低呼吸的频率,努力不被其他人发现。
脚步声走过。
过了很久之后,马匹的声音传来,马蹄不知道踩了多少横在地面的伤员,一时间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下马声。
辫子抽地声。
绳索绷直声。
半掩的门紧接着被一脚踹开,阮笙大脑一片空白地躲在门后,手脚冰凉僵硬,连呼吸都忘记了。
“磨磨蹭蹭的,快点!耽误老子时间,要是害的我们被骑士兵团发现了,有你好果子吃!!!”
一脚踹过去,一个少年趔趄地摔了进来,跪在地上。他的双手背在身后,被绳子绑住,衣服破破烂烂,浑身消瘦,蓝色的短发乱蓬蓬的,身上有不少新旧交叉的伤疤。
他只微微侧了侧脸,偏向了阮笙这边。
阮笙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她只是捂紧嘴巴,贴紧墙壁,大气不敢出。
随后,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进来,他扎着短辫,穿得普通,看侧脸也很平凡,只是眼神凶恶,让他多了几分煞气。
“小子,跪在那干什么呢?还不快点爬起来!!”
男人用脚尖不耐烦地踹他的屁股,“想死吗!?”
少年慢慢腾腾地爬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倒了下来,软绵绵地瘫在了地上。
“喂,喂!!不会真的死了吧?”男人用鞭子抽了他两下,少年安静地伏在地板上,眉头都没皱,平静得真的如同死去了一般。
“晦气!等老子找个人来把你搬到里屋去,反正就算死了,尸体也能卖几个钱。”
男人啐了一口,狠狠地磨着牙齿,骂骂咧咧地进去了。
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已经死去的少年的身体才动弹了一下。
阮笙刚刚落下一半的心脏又提了起来,她及时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少年轻声咳嗽了一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起了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膝盖挪向阮笙。
阮笙警惕着他,把右手探到大腿的匕首处,握紧刀柄。
“……海洛茵小姐。”
少年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破旧的鼓风机,几天几夜没喝过一口水。
却又这样的虔诚、热忱。
他抬起脸,红色的眼睛像红宝石一般明亮又剔透,藏匿着深深的情感和汹涌的波涛。
“居然、居然还能够再次见到你,”帕斯塔莱胸口起伏着,闭上眼睛,温热的脸颊隔着一层布料贴在她的小腿上,像一只狗崽一样轻轻地磨蹭着,“我一定是,被幸运之神眷顾了……”
阮笙诧异:“……帕斯塔莱?”
“帕因,海洛茵小姐,请叫我帕因。”
阮笙松开匕首,怀疑地开口:“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先别说这件事了,我带你躲起来。这些人穷凶极恶,他们绝对不会让任何知情人活着离开这条街的。”
嘲讽又讥诮的低沉声音阴魂不散地响起:
“帕斯塔莱,一见到她,你的目的就都给忘记了吗?真是愚蠢得可笑啊,像一条可怜的狗一样跪在她的脚边,乞求着垂怜……你下过的那些决心,经历过的那些苦难,现在都如一盘沙一样被风吹散,而你,依旧无法得到她哪怕一个信任的眼神——”
“闭嘴。”
帕斯塔莱在脑海中冰冷地说。
声音和态度都与之前截然相反。
他冷冷地喝止:“你再敢多说半个字,我不介意让你神魂消散。堕神而已,没有资格置喙我的任何决定。”
那声音如被扼住脖子,戛然而止。
“认清你的地位,没有了信仰之力,你只能依附在我的身上苟延残喘。想要重回神位,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情,你早应该知道。”
少年的心声冰冷、凶戾、阴鸷。
“你应该对我的大度感恩戴德。否则,你早就被守护魔神摁死了。”
声音沉入水下一般没了声息。
过了好一会。
“……帕斯塔莱,你在发呆吗?”阮笙轻轻出声。
“抱歉,我走了一会神,”少年连忙回神,示好地蹭了蹭她的裙子。
“大门外面有人看守,不过我知道这里安全屋的位置,我先带你过去躲起来,等那些人离开,你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