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日比一日凉,阮筝的屋子里早就烧起了炭火,每日做女红的时候手边也总放个手炉,一时时间在暖手,另一半时间与青黛或白苏闲聊几句,想起来的时候才在帕子上刺几针。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下个月,阮筝出嫁的日子近在眼前。
这些时日京城里热闹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先是慎亲王为刘长墨与沈家保媒说亲,再是慎亲王得皇上指婚即将迎娶富平侯府的嫡长女和静县主。
谁知这两桩婚事还未做成,那边忠顺伯府和内阁阁老林家倒是迫不及待先做起了亲家。
外头对这桩婚事知之不多,只传闻忠顺伯世子与林家小姐自小就是表亲,向来感情极好。所以两家长辈做主,虽说林姑娘虚长了世子几岁,到底还是让他们成了婚。
只是知道内情的人听闻这桩婚事,多半还是要说两句嘴。
青黛就忍不住道:“林姑娘嫁进伯府,这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听说忠顺伯夫人极为凶悍,从前为了伯爷纳妾一事就吵得不可开交。又说她对世子万分宠爱,先前跟咱们家议亲的时候,忠顺伯夫人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呢。”
阮筝就说她:“好端端的说旁人就说旁人,怎么还说到我头上了。”
白苏也道:“就是,咱们姑娘如今可不是他们能高攀的。”
阮筝见向来稳重的白苏都忍不住说不种话,可见自己的这桩婚事确实是足够圆满。
青黛也拍手称是:“那是,我们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品相貌,哪是他们高攀得起的。我只是一想到林姑娘往后要在自己的堂姨母手中讨生活,只怕会被磋磨个不停。好歹也是阁老家的小姐,何苦这么委屈自己。而且他们这么急着成婚,听说明儿个便要办婚事了,这未免也太急了。外头就有人乱传,说什么林姑娘珠胎暗结所以才这么急着成婚。”
阮筝眉头微蹙,暗道这些人的嘴未免也太毒了。她与林昭不过数面之缘,也实在不想看到她落得如此下场。
只是人生多半这样,一步错步步错,或许从当年她与封瀛定下婚事起,她的人生便注定要往错路上走了。
阮筝看着外头渐深的天色,揉揉眼睛正准备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突然看到窗棱上飞来了一只鸽子。
白苏和青黛也注意到这只小东西,不由对视一眼,赶紧将它抱了进来。不出所料鸽子脚上的信筒里又藏了张字条,打开一看还是那熟悉的字体。
阮筝看了眼上面的内容,不由一愣。
“这人怎么回事儿,让我上后院去。”
阮筝住的文茵院位置不算太好,当初是长公主安排她住在这里,算是整个侯府最偏僻的地方之一。这里离后院极近,走过去不过几步路的事儿。
只是这人大晚上的把她叫过去,又是为了何事?
阮筝收起字条带着白苏一道儿去了后院,青黛则负责在院门口望风。
夜里风凉阮筝披了件水红色的狐皮斗篷,捧着小手炉猫到了后院,站在院墙边怔怔地望着头顶的一弯明月。
今日是月初,月光不甚明亮,天下星星倒是有不少,衬着那一缕弯弯的月牙看起来相得益彰。
阮筝不知那人身在何处,示意白苏替自己打着灯,伸手轻轻打开了后院的角门。刚一探头向外张望,便看到一人长身玉立站在门口,手中牵着匹马,身上的月白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整个人看起来独有一股孤傲气势。
他听见角门声响才回过头来,见是阮筝出来嘴角便露出一丝笑容。
阮筝立马迎了上去:“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我刚从太原府回来,虽夜色沉重但路过此地,还是想见你一见。”
“你怎么去了太原府?我竟是不知。”
“去办些事情,如今事情已了,接下来几日我都不会离京,手中的事儿也要先搁一搁,一切等迎你过门后再说。省得你日日焦心。”
阮筝听他提起婚事不由脸上一红,咬唇道:“你忙自忙去,我哪里有什么焦心。”
“既如此,皇上说蓟州那边这几日不太太平,要不我抽空再过去一趟?”
阮筝立马伸手拉住他的斗篷:“你、你还要出门啊。”
虽说蓟州离京师不算太远,可到底是出了城,万一路上有点什么事儿耽搁了,她这婚事可就只有几天功夫了。
到时候难不成要还要派人代娶不成?
阮筝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封瀛嫌月色太淡,打起手中的火折子照亮了她的脸,看得不由笑了。
“知道了,我不去便是。知道你舍不得我,一早我便回了皇上让他派孟朗过去了。”
阮筝这才知道他就是在笑话自己,不由有些着恼,抬手轻轻捶了他一下。结果刚一出手就被他抓住了手腕,紧接着人便跌进了他怀里。
阮筝回头看了眼角门的方向,见白苏站在那里将头撇向了另一边,显然是不打算朝这里看,于是一颗扑通乱跳的心便放下来了几分。
但她还是抱怨道:“你这人怎么总这样,来也是不打招呼,抱也是不打招呼,大晚上的将我约出来成何体统。难不成也想像忠顺伯府和林家那样,闹得满城风雨?”
说到这里阮筝突然想起方才屋里和丫头们的闲话,紧张地抬头道:“你为何今夜过来?听说明日就是林昭出阁之日,难不成你是心中不爽所以才……”
话没说完封瀛便低下头来,直接用唇封住了她的嘴。
阮筝被他一吻人便晕得七昏八素,哪里还想得到旁的事情。一直到他吻完直起身子,她才有机会开口说话。
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出口,封瀛又截了她的话头:“我这人便这样,不仅如此我连吻你也不会打招呼。往后你嫁入我家可要习惯了才好。”
阮筝听他绝口不提林昭,不由好奇,伸手在他胸前来回地乱扒拉:“你心里当真一点儿想法也无?”
“倒也不是全无。”
“怎么说?”
“如释重负,往后再不必被人缠上,不得安宁。”
阮筝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还道:“怕不是往后少了份艳福,心中要不悦了。”
“林夫人那样的,你愿意同她做亲戚?”
阮筝……
一想到林夫人那个样子,确实也不适合跟林昭有什么瓜葛。别说封瀛烦她,连阮筝都不想见到她。只盼着往后成了妇人出门应酬时,可不要与林夫人打了照面才好。
“不必担心,往后你出席的宴席无人会请她,包括林昭在内。”
“真的?”
“自然是真,除非哪家不长眼想与我过不去,那便让他们试试。”
阮筝只觉得这个男人霸道得可爱,手指在他身上划得愈发起劲了。封瀛叫她弄得气血乱蹿,周身的血液从脚涌上了头,大有一股难以自制的情绪在胸口翻腾。
于是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沉声警告道:“你若再这般下去,我倒也不介意今日便同你欢好。”
阮筝一惊瞪大的眼睛:“你、你怎么这般不要脸。”
“夫妻间本就如此,难不成你还想与相敬如宾?”
“那、那也不能说这种话,我们还未成亲,叫人听见了……”
“此处是你家宅院,能听见的也不过你家家仆。若是传到你父亲祖母耳中,我看他们也未必会介意。”
阮筝承认他说得对,现下的侯府上下人人都在盼着她这门亲事,父亲和祖母虽是嘴上不说,心里也必定盼着她早日嫁进王府。
连宋姨娘都时不时带着笙哥儿来瞧她,还好心地教她刺绣之道,为的就是讨好她巴结她,与她搞好关系将来好照应阮笙一二。
封瀛听了颇为得意:“看看,连个姨娘都盼着你早日出阁,你还有何顾忌。只是说起这女红我也有些好奇,你这些日子整日不出门,究竟绣了些什么?”
一说起这个阮筝便想到了祖母的话,于是忍着害羞道:“那什么,你自己的衣衫尺寸可记得住?”
“问这个做什么?”
“你平日里的衣裳都是谁给你做的?”
“家中养着几位绣娘,都是从前宫里赏赐的,带着她们的老师傅今年六十有八,平日里都是他来为我量体裁衣,有何问题?”
“那你自己就记不住吗?”
封瀛见她扭捏个不停,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要替我做衣裳?”
“也不是什么正经衣裳,我祖母说了,新嫁娘要替夫君做一身中衣,还要纳鞋底做袜子,我若不知你的尺寸该如何动手?”
封瀛本想说不必如此辛苦,但一想到能穿着阮筝亲手做的衣物也是件极好的事情,于是便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下:“既如此便辛苦娘子了。我身量如何你该看得出来,至于腰身大小,不如你现在比划一下?”
“这要如何比划?”
封瀛拿起她的两只手,将它们环在了自己的腰上,沉哑着嗓子道:“你自己量一量,回头心中便有数了。”
阮筝起初听了这话,还真就认真地在他腰间来回试了试,只是越抱越觉得不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正放肆地抱着一个男人的腰身不放,不由羞红了脸。
可她想要跑却是挣脱不了,封瀛将她牢牢圈在两臂之间,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是。
最后还是阮筝急了,低头冲着他的胳膊用力咬了一口,这才逼得封瀛放开了手。
她便趁着这个机会一路急跑回了后院,紧张得连门都忘了光。
外头封瀛摸了摸像被虫子咬了的胳膊两下,不由失笑出声。
明明上一世的时候在自己怀中那般放得开,怎么这一世倒是如此害羞的性子。看来小女子的天性也得在洞房花烛之夜方能展现一二。
他又望了眼黑黢黢的门洞,翻身上马离开了侯府。
阮筝则是一路跑回了自己院内,将房门一关一个人坐在那里脸红了好半天才退去。
这人还没成婚已如此能撩拨人,到了新婚之夜那还得了。
她突然意识到,或许上辈子慎亲王的两位王妃新婚之夜便死不是被人谋害,而是某人那方面太过凶悍,活活把人折腾死了?
阮筝摸着自己的脸颊陷入了沉思中,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前路既甜蜜又凶险。
到底如何才能躲过这一劫,她真得好好思量一番才是。
第二日阮筝又收到了鸽子送来的一张字条,这一回不是约她出来相见,而是送来了封瀛的身量尺寸。
看这架势那套中衣是跑不掉了,一夜未睡好的阮筝无奈地拿起了针线,开始琢磨起了裁衣之事。
这一忙倒是把洞房之事的担忧冲淡了不少。
转眼间初八这日便到了。
成亲那日天还没亮,阮筝就被青黛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然后她便睁着惺忪的睡眼任由人摆布,等回过神来定眼一看时,发现自己已然从头红到脚。
望着镜中人的脸,阮筝一时有些认不出来。美还是美的,只是有一种平日里从未有过的娇俏与妩媚。
仿佛头发被人挽上好,便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阮家的姑娘,而要成为封家的新妇了。
那一身嫁衣连同凤冠都是宫里送来的物什,听说先皇后当年曾经用过,是极为贵重的东西。光是凤冠上镶的珠玉便价值连城。
阮筝头上顶着这千斤重的冠子,身上又穿了一整套繁复的礼服,拘束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家中来送亲的女眷们看到她这样都在那儿打趣,个个不住嘴地夸奖筝丫头漂亮有福气,也有人知道长公主出了事儿,怜惜她没有母亲在身边,于是拉着她细细地说了些嫁人后要注意的事情。
好在阮筝没有婆母要孝敬,嫁过去就是府中的女主人,哪怕有些地方做得不够礼数也不大要紧。
封瀛一早就同她说过了,往后王府由她做主,只要不将房子拆了,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还想到那日封瀛说完这话时,她调皮地问了一句:“那我若是想养面首,也无妨吗?”
现在想想她也真是大胆,居然敢跟未来夫君说这样的话。而封瀛也不愧为大邺第一男子,二话不说就将她吻得举手投降。
吻完后还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夫人看来体力不佳,想来面首一事还是作罢为好。将来只侍候为夫一人夫人便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想起这情景阮筝又红了脸,令她本就涂了脂粉的脸蛋更显娇妍。
屋子里始终闹哄哄的,进进出出的人便没停过。祖母也由人搀扶着过来瞧她,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儿子话,眼泪盛在眼眶里几乎要掉落下来。
阮筝生怕她伤心难过伤了身子,还得想法子说玩笑话哄她高兴。正说得兴起的时候,不知是谁进来回禀了一声“王爷来了”,满屋子的女眷瞬间噤声。
在短暂的安静过后屋子里的人又忙乱了起来。阮筝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从祖母身边拉开,紧接着红盖头便罩到了她的头上。
再然后她便全然没了主意,只能被人领着往前走。别人往她手里塞什么她便拿什么,让她走便走停便停,最后让她停在了一个男子的身前,示意她爬到对方的背上。
阮筝听到这吩咐不由一愣,隔着盖头也看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直到对方附到她耳边轻声道:“是我。”
她这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原来是封瀛来了,从盖头里悄悄往外看他也穿着青色吉服,与平日里的威武相比多了几分和气,说话声音也带了丝笑意。
不仅如此阮筝还听到有人竟敢大胆起哄催着封瀛赶紧背上她上花轿,足以可见他今日必定一改往日杀气腾腾的模样,变了好相与了几分。
阮筝此刻也只能由着旁人支使,叫她做什么便做什么,乖乖地爬上了封瀛的背,一路被他背出了侯府。
因宅院阔达,她住的文茵院又处在最内里,所以这一路着实走了不少路,久到阮筝都有些担心,悄悄趴在封瀛肩头问他:“你怎么样,还背得动吗?”
封瀛低沉的笑意传进她的耳朵里,轻声道:“夫人只管趴好,为夫可将你直接从这儿背回王府去。”
阮筝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扯他耳朵:“你可别乱来,成何体统。”
“你一新妇趴在官人身上扯人耳朵,被人瞧见了只怕也要说你乱了体统。”
阮筝自知理亏,讪笑两声将手收了回去。就听封瀛又道:“且再忍一忍,待晚上洞房由得你随便扯。”
阮筝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轻轻推了他一把。好在这会儿也到了侯府门前,她便顺理成章坐进了轿中,而封瀛则翻身上马,在一阵鼓乐和鞭炮声中将她迎回了慎亲王府。
接下来的一日阮筝都在房内不曾离开,屋内则由封家的女眷陪同。因封瀛身份特殊,女眷皆是皇亲国戚,先前阮筝几乎都不认得。
唯一算得上相熟的便是乐平公主,剩下的几位公主都只在太后的生辰宴上打过照面。
太后身份尊贵自不会亲自前来,但也派了身边得脸的嬷嬷连同宫女一道前来贺喜。
阮筝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宝蝉,不由欣喜。
宝蝉也是乖觉,立马就上来见礼,还陪着阮筝说了好一阵子话。不仅说了宫里最近发生的趣事,还说起自己即将出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