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继续说下去,只拿手轻轻捅了捅陆善沅的身子。陆善沅却不像先前她打趣她时那般小女儿情态,一张脸反而哭丧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他会是皇上,他怎么就成皇上了?他明明就是个嘴坏脾气坏的臭小子罢了,当初他被带走我一点儿也不伤心难过,也从来没有想过他。可他为什么就是皇上呢?”
“好妹妹,你这说的什么话,能不能说得再仔细些?”
陆善沅吸了吸鼻子,开口道:“几个月前在青雀山别庄外的竹林里,我曾救了一个人。可他现在变成皇上了。”
阮筝一听这话立马就想到了前一阵子小皇帝召她入宫时说起的那件事情。
她不由惊道:“所以那天救了皇上的人是你?”
陆善沅一脸不解:“阮姐姐,你怎么知道的这事儿,是茱姐姐告诉你的吗?”
阮筝当初听小皇帝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如今终于全都明白了过来。有人故意给小皇帝缠上了那块手帕,只怕目的不纯。
但她没想到的是小皇帝会误会是自己救了他,搞出了一桩乌龙。
“所以那日阮茱也跟你在一块儿是吗?”
“嗯。”陆善沅快人快语,把那天在别庄外头救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茱姐姐当时劝我别管来着,我没有听她的。后来她拗不过我就帮忙包扎了一下那人的伤口。阮姐姐我真没想到那会是皇上,你说他跑那儿去干什么?”
阮筝没好意思告诉她皇帝是去找她的,只含糊着带了过去。陆善沅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我现在该怎么办阮姐姐,我不想回自己屋去,我怕他会来找我麻烦。你说他会不会治我的罪?”
“怎么会,皇上不是恩将仇报之人,你救他他该感激你才是。你就该等在自己房里,说不定这会儿封赏都下来了。”
“谁稀罕他的封赏,我不想要,我现在就想出宫回家去,我不想见到他。”
阮筝总觉得陆善沅的反应有点过激。一般人知道自己曾救过皇帝不是震惊便是欣喜,哪有像她这样的满满透着股嫌弃,似乎还有点小女儿的扭捏。
她下意识问一句:“先前你说心里有中意的人,难不成就是他?”
陆善沅立马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扑上来捂阮筝的嘴。她这一举动便坐实了阮筝的猜测,后者一脸震惊地望着她,很快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也没什么,你这个年纪的女儿家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只是我有些好奇,你为何对他钟情,当日你救他的时候他应该挺狼狈吧。”
“那是自然,破衣烂衫的,整个人灰头土脸。要没有我指不定还要遭什么罪。可这人脾气太差,一醒过来就跟我吵架,我真是吃饱了撑的救了这么个祖宗,气死我了。”
“这么说他醒过来见过你?”
“那当然,架都吵了好几回。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那么挑剔,要这个要那个的,原来他是皇上呀。在皇宫里过惯了好日子,那住不惯茅草屋也正常了。可你说他就不能好好说嘛,非要找我麻烦。”
阮筝正在想别的事情,一时间没有接陆善沅话茬。
“既然他醒过来见着你了,为什么还会以为是旁人救了他?”
陆善沅一愣:“你说什么,他以为是别人救了他?为什么?”
阮筝就把小皇帝召她进宫拿帕子给她看一事说了,不过她隐去了皇帝想立她为后的想法,只是道:“皇上以为帕子的主人才是救他之人,因那上面绣了我们府里特有的洒金梅花样。但其实皇上不知道,洒金梅在我们府里也不是人人都用的,只有……”
阮筝一时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跟陆善沅说实话。毕竟那也只是她的猜测,长公主那边是否当真这么有心机,用一条帕子冒领了陆善沅的功劳她眼下还不知道。
但陆善沅却已然猜到了几分:“阮姐姐,这帕子是不是只有茱姐姐屋里的人才会有?”
“倒也不是,长公主那边也有侍候的人绣这个花样的。”
“那不都一样,长公主与她是亲生母女,说到底皇上只要拿着那块帕子,最后就能查到她阮茱头上,是不是?”
阮筝听她改口叫起了阮茱的名字,就知道陆善沅肯定想通了这其中的关卡。
都是十几岁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之前谁也不会想到阮茱竟会有这样的心思。
可阮茱是怎么认出那是小皇帝的,她从前见过他?
没等阮筝把话问出口,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宝蝉一脸紧张地将来人迎进屋内,还未开口就被封瀛截了话头。
后者看向陆善沅,开门见山道:“那日救人时,阮茱可曾同你说过什么?”
“她告诉我这是宫里的小太监,说她入宫的时候见过公公穿这样的衣服。”
“那她态度转变之时可曾发生什么?”
陆善沅仔细回忆了一番,缓缓道:“起先她并同意我救人,还想走来着。后来突然停下来似乎是在看那人穿的什么衣服。难不成她是认出这人是宫里的太监,所以才想要救他?”
封瀛浅浅一笑:“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认为她会出手救一个小太监?”
“这……”
陆善沅犹豫了一瞬,似乎是不肯把人往太坏的地方想。
可封瀛从来不是良善之人,一下子就揭掉了她最后的那点幻想。
“区区一个太监还不值得她出手相救,万一是从宫中逃出来的罪人,她留下绣有王府印记的帕子只会惹祸上身。但若是她认出了那人是皇上,这番举动便说得过去了。”
“可她是怎么认出来的,她见过皇上?”
“或许未曾见过,但她既是长公主的女儿,便可知明黄中衣绝非一个小太监能穿之物。你救人之时可曾注意到那人内里穿了什么?”
陆善沅摇头:“我没看得太过仔细,因男女有别把人抬进茅屋后我也只给他清理了外面的伤口。所以你说阮茱她看到了皇上穿的明黄中衣,所以才故意留下那条帕子?”
阮筝没想到陆善沅还挺聪明,被封瀛这么挑拨了三两下就全明白过来。
只是明白过来的陆善沅简直像点燃的炮竹,连摄政王的面子都不给,立马起身冲出屋去,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模样。
阮筝下意识就要去拉她回来,却被封瀛拽住胳膊。她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下一刻便被人搂进了怀里。
“王爷,你怎可放她走,你明知道她这是要去做什么。”
封瀛唇角微勾:“她既受了委屈,自然要去发泄一番,你又何必拦着。”
“可这是在宫里,她若不管不顾闹起来传到太后皇上耳朵里,那可是大罪。”
“她是镇国将军家的小姐,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会太过计较。且她是救过皇上的人,以你对皇上的了解,若他知道了实情会对陆姑娘如何?”
阮筝讪笑道:“难不成也要封为皇后?”
“即便不封后也会有所封赏,你不必替她担心。”
阮筝盯着他布满胡茬的下巴看了两眼,暗骂自己以前怎么蠢得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不过这人一贯阴险她却是知道的。
“所以你方才是故意激怒她,就想挑唆她去找我妹妹麻烦是吧?”
“我只是认为人不该平白无故受委屈,更何况她还是陆嘉元的妹妹,我理应助她一臂之力。”
“那她若真闯了祸可怎么办?”
“那又如何,有我在,谁敢动她分毫。”
阮筝听他说得豪气,暗自在心里为他鼓了鼓掌。不愧是整个大邺无人可及的男子,也就他说出这话时不会让人觉得别扭。
阮筝望着陆善沅跑出去的方向,突然觉得自己该好好收拾一番。
也许过不了一刻这宫里便要掀起大波澜了。
阮筝猜得没错,陆善沅这样一点就燃的性子哪怕是在宫里也不会收敛。从慈宁宫跑出去后她径直回了自己住的院子,二话不说推开阮茱的屋子劈头盖脸就和她吵了起来。
一时间院里其他的贵女们听到动静全都围了过来,场面十分热闹。
阮筝着宝蝉去打听消息,后者回来后绘声绘色和她描述了一番:“姑娘你是没瞧见,这陆姑娘实在口齿伶俐,把阮二小姐责问得哑口无言。若非长公主在旁边拦着,只怕陆姑娘都要动手打她。”
说完又觉得不妥,宝蝉一脸讪笑地捂住了嘴。
阮筝却不在乎地摆摆手:“你继续说,别停。”
反正封瀛已经走了,这屋里就她们两个,她也懒得在宝蝉面前装作跟长公主母女感情很好的样子。
宝蝉得了鼓励便继续道:“实在吵得太凶,连长公主都有点弹压不住。陆姑娘骂阮二姑娘无耻,气得长公主嘴都歪了。只是这事儿闹得太大,太后娘娘也知道了,这会儿把她们几个人都叫来了慈宁宫。”
阮筝一听这话便再也坐不住,说什么也要去正殿凑热闹。宝蝉自己也好奇,便跟着一道去了前面正殿。
两人躲在屏风后头,悄悄地探头张望,只见正殿内坐满了与此事相关的人,除了陆善沅和长公主母女外,竟是连小皇帝和封瀛也都到了。
小皇帝一见着陆善沅便同她吵了起来,全然不顾兄长和母后还在再场。
陆善沅胆子也大,这会儿又是一肚子的委屈,也懒得管对方是五九之尊,气得别过头去不理他。
封汲便急了:“你同我把话说清楚,究竟是不是你救了我?”
陆善沅瞪他一眼:“不是,成了吧。”
“你这说的就是气话了。朕是一国之君,这事儿岂能是笔糊涂账。若真是你救的朕自然会赏你,可若不是你救的朕也不会放过你。”
“怎么,你还想治我罪不成?”陆善沅一转身叉药望向他,表情丝毫不怵,“早知你这般不辨是非,当初我就该让你躺在那里,谁管你是风吹还是雨淋。或者就把你扔在茅屋里,也不必日日送吃食给你,省得你总是嫌三嫌四,我家的点心是不如宫里的好吃,委屈您了。”
封汲被这么抢白一番也不恼,倒是郑太后心疼儿子有点看不过去了,轻咳两声刚要开口训斥,就被小皇帝拦了下来。
“母后莫急,这事儿先让儿子问个清楚才是。再不济这陆姑娘也曾给儿子送过吃食,虽说她府上的点心确实不怎么样。”
“你!”陆善沅简直要气炸,奈何对方乃是天之骄子,她仗着父兄的功劳放肆了一回,却也不敢再过分下去。
惹恼了太后,说不定要吃板子的。
可一想到自己受的委屈便眼眶发红,眼泪一滴滴地不住往下落。
封汲一见不由急了:“你、你莫哭啊,好端端的你哭什么。我、我也没说要治你的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