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骥离开的比来时更为匆忙。
那天清早,一小队人马突然抵达承平堡,这队人并不张旗,但李燕燕远远瞧见他们兵甲精良□□马儿肥壮,心中已经猜了个大概。
那伙人进堡不过一刻,岑骥的亲卫兵就动了起来,他们有条不紊地集结、点号,随后骑高头大马、着赤金重铠的岑骥缓缓踏出,矛头向前直指,令兵扬旗高喝——
队伍有条不紊地朝堡外进发,除了撼动大地的脚步和牲畜偶尔的嘶鸣,竟听不见人语,看不见哗躁……
大军行动,这么大阵仗,李燕燕几人早被惊动,齐齐登上城楼观望。
“军纪严明,雷厉风行,着实令人生畏啊……”宗玮不由感叹。
“嗯……看见了吧,他们是往洛阳去。”……进来那伙人,大概就是古存茂的私卫吧。
李燕燕和宗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心里却像压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像从前一样,岑骥很少有时间用来告别,这次更是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人就已经走了。
她注视着下方越来越远的身影,不大开怀。
岑骥似是有所感应,行至浮桥突然勒住缰绳,驻马回首,朝她所在的方向望来。
……冲她笑了下。
虽然隔了很远,看不清楚,但李燕燕就是笃定。
远处,岑骥又抬起手,指了指她身侧。
李燕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曾景不知何时也上到了城楼上,岑骥的意思大概是——“有事找曾景”吧。
再看回下面,岑骥已然收回手,扬鞭策马,跨过浮桥了。
李燕燕幽幽叹了口气,袖中纤手攥紧了还没来得及送出的那方帕子。
几日后,大内文思殿。
夜幕四合,寒鸦声残,四面耸立的皇宫殿堂像连绵不绝的山脉,威武崔嵬,冷眼观瞧着世事变迁。
宫门处灯火明亮,岑骥早已卸下武器,又将令符呈上,供守卫的将官查验。
将官认得岑骥,验完令符,拱手道:“还请赵王见谅,非常时期,得罪了。”
岑骥点点头,说无妨,然后随着引路的内侍,快步登上大殿。
刚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殿门忽然打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在内侍宫女们拥簇下走出大殿。
岑骥撩袍跪拜:“公主,汴王。”
岑骥一身冷厉气息,平常又较少出入宫禁,两个孩子见了他都有些怕,汴王安儿更是想往姐姐身后躲,却被宫人拉着,没躲成。
被封为安阳公主的宁儿已经十岁,开始通晓世事,规矩也学的很好,即使脸上还挂着泪痕,还是轻声细语道:“请起。”
岑骥垂首,等两个孩子走过,问身旁的常侍:“现下如何?”
常侍不语,面上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岑骥默然。
三年前古存茂和徐承意还没撕破脸皮,徐承意以天子名义召古存茂入长安觐见、接受封赏,实则是设下埋伏、请君入瓮。尽管古存茂有所戒备,还没到潼关就发现不对,立即折返。可徐承意阴险狡诈,竟还在古存茂的护卫中安插了死士,见计谋失败,死士当即发动袭击,用带毒的短剑刺伤了古存茂。
死士当场吞毒身亡,魏晋之间的仇恨也就此结下。
那一剑刺的不深,医官及时止血,古存茂活了下来。可等他返回洛阳,怒发冲冠想要筹备反击时,才发现经常头疼欲裂,原来毒药已经深入骨血,直达脑髓。
……之后几年,古存茂几乎日日被毒发折磨,全是靠着对徐承意的仇恨和强硬意志才撑到现在。
三年前,岑骥重伤未愈,奉命留守洛阳……每每想及,都让他悔痛不已。
岑骥收回目光,朝内殿走去。
大殿幽深昏暗,药气扑鼻,宫人拨开锦幛,古存茂静静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却没在睡,听到岑骥来,手指稍稍动了下。
在边上服侍的是个鹅蛋脸、高挑身材的妃子,见岑骥向她行礼,侧身还礼,低声道:“陛下先前昏迷了两日,知道赵王回来,今日精神好了不少。”
闭着眼的古存茂似乎不耐烦,手指又重重敲了下。
那妃子止住,又施一礼,才悄然退下。
岑骥上前,屈膝跪下,托住古存茂干枯的手:“陛下,我回来了。”
古存茂缓缓睁开眼,神色萎顿,呼吸粗窒,当初那胆气过人、智勇双全的英雄豪杰,已走到了强弩之末。
他见岑骥,嘴角微动,嘶哑道:“你回来了……嗯,你回来,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