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2)

冯敬贤慌忙道:“长公主息怒,臣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这事牵扯甚远,之前不便细说。而且……涉及到陛下,臣在了解长公主的决心之前,不敢妄言,之后一定无所保留。”

冯敬贤把李燕燕让到背风处坐下,娓娓而谈。

原来,这一年多来,李燕燕颠沛流离,四哥也历尽风波。李夷光从长安逃出后,几经周转来到淮南,最先投靠的是淮南节度使黄守真,在黄守真的支持下,他联合江南世家,收服闽浙,勉强维系住半壁江山。

然而黄守真居功自傲,又见徐承意、古存茂等人崛起,竟起了效仿之心,几番对淮王不敬,视皇权于无物。李夷光表面隐忍,却依靠周廷旧臣,暗中转向以陆、沈、林、孙等姓为首的江南世家,寻了个由头发难,一举扳倒黄守真。

“黄守真的势力被拔除,淮扬一带广袤的田地,以及运河两岸、因黄守真疏于经营而荒废了的土地,从此便被收回到了陛下手中。殿下请看——”

冯敬贤拔了根芦苇,沾水在地面上画起了简略的地图:“这里,到这里……还有这边……这片笼统叫做‘皇田’的土地,粗略算来也将近千万亩……臣虽不识农务,但听工部的人说,若勤于垦殖,年景好时,收成足以供养半个天下。”

“只是……”冯敬贤扔掉芦苇,斟酌道,“这片皇田怎么开垦,交给谁种植,却是个难题。黄守真戎马一生,却不懂治理之道,纵容手底下兵将横行,法令如若虚设,变乱前就多有民众举家迁走。后来兵戈频起,黄守真又大举征民夫入伍……现在这一带虽不至于十室九空,那也是大不如前。”

“而皇室东来,人丁单薄;卢氏、崔氏等旧世家,故土顶在交战边界上,自顾不暇,无心南争……”

“所以,江南世家便想染指这块土地。又和四姐出降有什么关系?”李燕燕问。

冯敬贤苦笑:“当初臣带来福安殿下,进献传国玉玺,正逢黄守真被除,陛下大喜过望,连称福安殿下是大周福星,醉酒后放话说等福安殿下再醮,一定划出一大片皇田作为嫁妆。孙后听见了,许多人都听见了,君无戏言,所以么……”

李燕燕呷了口热气腾腾的姜茶,浅笑道:“隔着一条江,江南豪强因地势不便远离政局中心已久,现在皇兄开了这个口,他们又怎么会错过?”

冯敬贤道:“是这么个道理。那位林公子是个纨绔,见了福安殿下一面,色迷心窍……正好被背后的人拿来作文章。”

李燕燕沉吟良久,问:“皇兄怎么看?”

冯敬贤斟酌道:“陛下亦有考量,孙后有孕,以后小皇子小公主多起来……当然臣绝无挑拨之意,陛下给您留的那份皇田,比福安殿下的更多……”

李燕燕心里明了,倒不大在意自己的食邑。

四姐现在的状况,有日常吃穿供养足够,若不出降,给她的封赏依然算是留在皇家手里,无力经营的问题也依然存在。但若交到江南世家手上,叫他们代管,借他们的人力物力开辟出良田,哪天四姐不在了,就算要漏出一份儿给四姐可能会生下的孩子,皇室拿回来的也只多不少。

“……到时候就能再分封给四哥的皇子公主们,倒是两全其美。”李燕燕放下已经凉了的姜茶,叹道。

“可是,一则,送出去容易,拿回来未必。二则,任由江南世家做大,万一出现下一个黄守真。”冯敬贤阴沉道,“再说,福安殿下也受不住……”

李燕燕笑了:“你真正在意的只有后面那件事吧。”

她望向水面,眼神一时迷惘:“我从前以为你也是色迷心窍。那次我追着狸尚书,误入内侍们的值房,却瞧见你偷了四姐的帕子、鞋子,把帕子捂在心口,跪下来不停亲吻那只绣鞋……冯敬贤,你都快把我吓傻了!”

冯敬贤耳根泛红,只得讪笑。

李燕燕还是顾虑到了堂堂枢密使的面子,往轻了说的。她那时懵懂无知,见了这一幕,说了句“好恶心”,当场干呕了起来。

“那之后,我心里一直当你是个坏人。”李燕燕若有所思,“可到最后,竟是你救了四姐,为她的事费尽心血。四姐甚至都不识得你,若不是疯癫了,根本不会允许你接近她。即便你如今升至枢密使,也还是不可能拥有四姐,充其量只能遥遥守着她,所以为什么?你想得到什么?”

冯敬贤愣了下,旋即苦笑道:“臣没想过。硬要说……像臣这样低贱至极的,连个男人都不算,就算看中了哪个宫女,不,哪怕是村妇,那也是轻贱了人家。既然这样,要惦记就惦记个高的,高到不可能的……臣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臣曾以为能护住福安殿下,现在明白了,殿下那样的美人,连生在皇家都不能永远保护她,臣又算什么?”

冯敬贤声音轻得像在梦呓,嘴角笑容透出几分自嘲,浅淡双目却明亮异常:“从前,臣最怕的不是死,而是怕她知道臣的心思。怕她知道了以后,会鄙夷,会嫌恶,会像看一摊污泥、一只苍蝇那样看臣……”

“现在不用怕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永远不会知道有个人怀着多么卑微低贱的心,如饥似渴地恋慕着她。

冯敬贤收敛起形容,恭敬施了一礼,道:“长公主殿下聪慧过人,想必无需臣再证明什么。您可以看不起臣,当臣龌龊,笑臣的爱慕是妄想,但只要您愿意对福安殿下施以援手,臣定会誓死追随。”

李燕燕默了下,缓缓道:“我笑你做什么……所有的爱慕都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