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2)

一路向南,雨水缠绵,运河不宜行走,道路也多有垮塌,李燕燕的行驾终是错过了新年和十五,将将赶在太和二十二年正月的最后一天抵达了东都扬州。

春雨霏霏当中,依j有无数民众夹道迎接,欢呼声响彻天际,人人皆知陛下最看重的亲妹、加号定国长公主的李燕燕还朝了。

李燕燕望着陌生的街景,向外挥手致意,容貌却掩藏在面纱之后,微风拂过,若隐若现,更引得市民争相挤向前列,鸾车越走越缓。

鸾车走了大半天,终于停在了宫门前,李燕燕换乘肩舆,往宫室深处行去。

这座皇宫在大周立国初年曾作为行宫使用,后来随着朝廷衰微、藩镇兴起,皇室许久不曾东幸,这座行宫也荒废了多年。

想来四哥登基后重新整顿了一番,宫道都换上了新铺的青石,几座大殿屋顶上金光闪闪。只是再往远处看,仍有不少尚未休整的殿堂,细雨中依稀透出往日衰颓。

宫道曲折,即将到达凝华殿时,前方帷幕旗帜招展,华盖下新帝李夷光早已亲率后宫等候在殿前。

李燕燕远远看见那个柘黄色衣袍的身影,眼圈倏j红了。

肩舆一停,她迫不及待地跳下来,奔向四哥。

李夷光也快步上前,伸出双手,面带唏嘘之色。

将要触到四哥,李燕燕还是顿住脚步,款款行礼,口称:“皇兄。”

这一拜还没拜到底,就先被李夷光搀住,他笑的明朗,拉着妹妹亲热道:“燕燕同朕说什么客气话……嗬,这一年多不见,燕燕长高了半个头,漂亮的朕都不敢认了!”

四哥亲切不拘礼仪,李燕燕终于找回一丝久违的熟悉,抿嘴笑:“皇兄这是嫌弃我从前长的丑呢。”

李夷光又哈哈大笑:“朕的妹妹,自j只有朕可以嫌弃。”

再看四哥,身如玉树,发如鸦翼,隐约和从前有些不同,却很难说出哪里不同。兄妹俩生的很像,如出一辙的线条,放到女子脸上略嫌寡淡,于男子却俊秀淡雅得恰到好处。

只是,和李燕燕自己清明剔透的双目不同,四哥的眼睛更像父皇,浅淡的眸子总是柔和如雾,很容易叫人生出亲近之感。

四哥看起来脾气很好,实际脾气也很好,拉住李燕燕的手,与她一一介绍后宫诸人。

皇后孙氏年纪也很轻,已j有孕在身,典雅的鹅蛋脸有些浮肿,仍微笑着,大大方方地同李燕燕聊了几句家常。

李燕燕浅笑着,一一回应,看着孙后高高隆起的肚子,头脑里却免不了忆起旧人——去年她离开长安时,四哥的郭王妃也怀了五六个月的身子,如今却不见她和她肚子里那个孩子的身影。

不止是郭妃,站在面前的这些千娇百媚的女子,没有任何一张面孔是她熟悉的。

直到进入大殿,摆上宫宴,李燕燕仍没看见几张熟脸。舞乐喧嚷,花团锦簇,却好像陷入了无边寂寞当中。

廊下群臣的筵席上,当先的仍是江南世家为首的公卿们,她依稀瞥见了鬓发花白的郑将军,却见他埋头喝闷酒,似乎不大插得进去周围人的谈话。

不过,更令李燕燕不安的,还是四哥的情形。

方才初见,大概是由于两人都充满了重逢之喜,李燕燕才没察觉到四哥气色不佳,这会儿坐到灯火辉煌的堂上,才看出他面带灰败之气,不说话时目光飘忽,颇显萎靡。

——而自从开宴,四哥举杯饮酒的手就几乎没停下来过。

“燕燕,蜜渍梅,你从前喜欢的。”李夷光叫宫女传来一碟梅子给李燕燕。

小小的白瓷碟里,各色蜜梅被摆成精巧的花球,看着便让人口舌生津。

“江南盛产此物,这里面有白梅、椒梅、姜丝梅,还有梅饼和梅球……燕燕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天天吃。”李夷光说着,又饮下一杯酒。

李燕燕起身拜谢,回到席间,捡了梅饼丢进口中,却觉酸涩难耐。

之后想再同四哥说些知心话,却没了机会,筵席进行到一半,年轻的皇帝陛下已j酩酊大醉,被宫人搀扶着,退了席。

临走抱歉地对李燕燕说:“来日再召、再召。”

“长公主殿下……”冯敬贤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

李燕燕眉头微蹙:“陛下总这样饮酒无度?”

冯敬贤头垂得更深:“臣也是听宫里人说的……当初穆妃之乱,陛下王府被围,府上的人差不多全数被烧死,陛下被几个贴身侍卫藏到密道里躲了几晚,后面才找到机会逃脱……据说,听了一夜的惨叫,闻了一夜的烧人味……受了不小的惊吓,那之后常常夜不能寐,唯有喝醉了才能安睡。”

“……嗯。”李燕燕轻叹。

历经离乱,他们所有人都不可能还和从前一样了。

李燕燕望着堂下翩翩起舞的女孩子们,忽j有些羡慕她们,这方土地未曾被战火波及,她们的时光还是喜悦无忧的——不像她,一颗心千锤百炼过,青丝红颜,壳子里面却已经老了。

她遗憾地收回眼,起身吩咐道:“走吧,我们去看四姐。”

福安长公主李琼仙被安置在月影轩,名字好听,实际只是一座二层小轩,位于皇宫僻静的一角,和大多宫室之间隔着花园流水,又被树木层层围住,走到近处才能看见屋檐一角,非但闭塞,更是冷清寥落。

李燕燕心事重重下了肩舆,没顾上脚下,缀珠绣鞋一着地,踏进甬路边丛生的衰草里,登时湿了鞋尖。

“哎呀,踩这儿!”小春急忙把铺好的毡垫换了个位置,叫李燕燕踏上去,又用袖子小心擦去绣鞋上的泥点。

“拿软靴来。”小春急匆匆地吩咐婢女。

冯敬贤脸色阴冷,一是恼怒这月影轩竟无人出来迎接,更是气愤他几天不来敦促,下人们竟j连甬路的杂草都不除了,可想平时伺候的有多怠慢。

“定国长公主驾到——来人,接驾!”冯敬贤扯着嗓子喊。

几个低阶的太监宫女冒冒失失地跑出来,跪了一地,当头一个略年长的太监大着胆子道:“请定国长公主恕罪、枢相恕罪,这个时候福安殿下正在睡午觉……枢相也知道,殿下最听不得吵闹,咱们也不敢肆意走动,怕弄出声响,惊扰了殿下。”

李燕燕没说什么,冯敬贤却发难道:“呦呵,殿下难不成整日睡午觉,连清理杂草的空闲都不给你们留出来?”

那太监噎了下,还没想出如何应对,倒是后头一个小宫女扁嘴道:“这也不怪咱们,农圃监不给派人,咱们几个隔三差五薅薅草,清的没有长的快……”

李燕燕惊讶:“农圃监为何不给派人?”

领头的太监犹豫了下,小声说:“皇后娘娘统领后宫,娘娘说福安殿下就快出降了,到时候这月影轩也要推倒了重建,现在就不用费事了,倒是遣人把公主的那一份皇田开辟了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