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风范,最后的才女一枝青翠,四朵并蒂花;一门风雅,四位秀色人。古时一门三父子,曹操、曹丕和曹植,苏洵、苏辙与苏轼,已是青史佳话。而“合肥四姐妹”,亦是民国众多瑰艳华美的七彩流光里,如清流若山泉的一抹碧色。
民国当真有太多美得动人、醉得惊人的女子,乱世出英雄,乱世又何尝不出佳人呢?一怒为红颜的陈圆圆,拉开安史之乱帷幕的杨玉环,击鼓长歌若木兰的梁红玉,何况是那样一个新旧交替生死罔论的大时代,不管走出什么样的女子,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一家双姝的毕竟罕见,不说双姝,纵然是一门双杰也很难得。难怪乎张家的四个“和”,至今叫人心向往之,欲追寻之。
实在是太与众不同。
四姐妹中的老大元和,是最平静神秘的一位。相较于三个更耀眼璀璨的妹妹,她仿佛相形见绌。但静静地走近她,看清她,会发觉她身上独有的韵味。那是属于一种旧式的大家闺秀的沉稳平淡。她从不对人对事加以褒贬,与其说她是历史的参与者,不如说她是历史的旁观者,因为她总是看得特别清澈,在谈论往事的过程中,也很少提到自己——虽然往事里都有她的存在。
可她身上并不是不耐人追寻的。光凭她以一介名门闺秀的身份嫁给曾经唱过戏的顾传玠,此举不可不谓勇敢决绝。这又是元和与寻常闺秀不同的地方了,她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气。只是她不爱提起,不愿说起,久而久之,世人像是遗忘了她原来也是有着那样传奇,那样波澜壮阔的一生。晚年的元和与女儿住在美国,她埋了“顾传玠”这块玉,也埋了轰轰烈烈过的爱情,如平凡的老人,过平凡的余生。
二姐允和,是最刚烈果断的一位。在其他几位都很有淑女气质的姐妹里,允和大概是最不文静的一位了。即使她清瘦,戴眼镜,看起来很有书卷气,然而隐藏在书卷气后的是格外充沛的活力和难以驯服的野性。四姐妹里,她最早恋爱,最早结婚,最早当上妈妈,最早周游世界看过不同的角落,也最眷恋家庭的温暖。
因为她是经历过痛苦失去的人,所以格外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一切。一九九六年,允和发作了一场难以承受的心脏病,很多人都以为她是熬不过了,毕竟那时候她已经是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令人意外的是她坚强地挺了过来,不久出院回家休养,一个月后已经全然恢复,声如洪钟,情绪饱满。很少能看到她伤心或者不悦的神情,年轻时候还会愤世嫉俗,仗义勇为,迈入晚年就极少大动干戈了,哪怕还是那样一副说动就动说风就是雨的性格。
三妹兆和几乎陪伴了允和一生。她们姐妹年纪非常接近,不到两岁,从小一起长大,欺负的欺负,反抗的反抗,就这样吵吵闹闹过了一辈子。兆和大概是四姐妹里最隐忍的那个人,跟任何一位姐妹相比,她肩上的担子都更加沉重,更加繁多。因为嫁给了曾经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沈从文,兆和的知名度是最大的,实际上她并不活跃,更多时候,她回归了家庭,承担了太多不可承受之重。
譬如沈从文的抑郁症,譬如耐心教导两个儿子,但她从未有怨言。这性子是与生俱来的,小时候允和酷爱欺负她,她也绝少告状,总是默默地忍受,自己去寻找一些快乐的事情。沈从文的浪漫,张兆和的务实,造就了一段经典的文人爱情和婚姻。沈从文的确应该感激兆和的“下嫁”,若没有妻子,他恐怕很难熬过心中惊惧。那么兆和呢,她顺从隐忍,相夫教子,文字里亦是一贯的平和,但只怕唯有她自己才知晓,一生里是否快活。
或许也是快乐的,毕竟那么大规格的情书轰炸,品格又高,这种待遇绝无仅有。她心里住着一个知足、好哄的小女孩,她也很容易就满足了这一生。
至于“小四妹”充和。她的成长经历和姐姐们不一样,她的婚姻也跟姐姐们不一样,出人意料地来了一段异国婚姻。她结婚时虽然已经三十六岁,在传统观念里只能去给人当后妈,或者干脆孤独终老,可她结婚照以及同傅汉思谈恋爱时的照片,上面的充和都十分年轻漂亮,说是二十出头也有人信,她并不一定是要选择傅汉思的。然而,她给自己挑选的人很好,随他浪迹天涯,也很安稳宁静。其实是因为充和骨子里就是那么安静的人吧。偶尔的调皮捣蛋并不能说明什么,她是能真正耐得住寂寞,受得了孤独的人,唱得好昆曲,写得了书法,能写诗能作词,生性豁达乐观,又从从容容从不焦躁。这样的女子,不论是二八妙龄的青春少女,还是白发苍苍的佝偻老妪,相处起来都自然舒心的。想必,有这样的女子陪伴在身侧,傅汉思也是过得极好的。哪怕也有磨合期的七零八碎,适应过程里的毛毛躁躁,充和却应有本事,将这些一一抚平,然后宽慰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心胸开阔,方能活到九十九,噢,不,是一百零二。
如若真有时空穿梭机,那真想做一个好梦。溯流而上,去那个神秘又温柔的九如巷,听一听元和婉转的昆曲,看一看允和厉害得不行的大嗓门究竟怎样征服了张家上下,偷偷地翻了翻兆和的梳妆台,或许那里藏着一两封遗落的美丽情书,也想摸一摸充和的笔,充和的墨,充和的诗,充和眼角眉梢的宁静悠远。那段关于四姐妹的故事,愿它从不曾老去,故人去,新人不断回顾,那么它是一段永葆青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