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偶缘犹未忘多情(1 / 2)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那日夜思念、盼望入梦的赵元朗终究是薨了。

曾忆两心相许的乞巧宴、不堪受辱的初次承欢;自己病中时,帝王那温凉而厚实的掌心;对镜簪花时,郎君在身後炽热又满怀情意的怀抱;出g0ng弹琴时,如高山流水般的一人抚琴、一人侧耳聆听。

曾被皇上夺去挚Ai妻子,亦有在玉英阁留宿时夤夜的索求与欢Ai;福宁殿中偶一为之的狎邪与自己的不屈。

吴越国主来朝时,那曲令自己被打入天牢的〈浪淘沙〉;多疑的君主对自己的不信任与无情;还有最後那一声声已然无益,却仍牵动己心的「对不住」……

那些个浮浮沉沉的往事,思来虽全是痛楚,倒也热铁烙肤、刻骨铭心。李从嘉是恨赵元朗,倒也不能说是全然的恨;他曾懊悔自己为何要抛却故国,甘心来到汴京作降虏;而今思来,竟已全然不悔。

心Ai之人与他的来日都已全部折戟於此,成了g0ng墙下黯淡的余灰,琉璃瓦上点缀的浮光。

李从嘉生发感触,不觉间细声道:「汝Ai我心。我怜汝sE。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是了,情想合离,更相变易,皆因业感多少而受果报。

过去在故都金陵,李从嘉曾与周嘉敏跪在佛堂里礼佛,他心里问着:佛祖,为何您不愿庇护南唐,却要让大宋强盛,几乎一统天下?

那时生即是苦、众生平等的道理,他还不懂;而今他已懂了。

李从嘉思忖间,动了心,「噗」地一口吐出血来。

唐识几见状,忙去探他脉息,既看出来了,遂扶着李从嘉,殷切道:「太师切勿再伤心劳神,太上皇不是要您好好地……」李从嘉知道唐识几虽先给他服过解药,然而牵机究竟是入T的,否则恁地适才自己竟咳出黑血来,四肢百脉都发酸?

他望着唐识几,问道:「识几,告诉我,我是否已然命不久矣?」说时,眼底沉定如古井水,不起波澜,已不将残躯放在心上。

李从嘉说的自然不错,可唐识几不舍得说出实情,一迳地说:「太师,甚多思虑对您的病T有害,您别想这些。」李从嘉摇摇头,「饮过牵机未Si,就是活罪也难逃。」

唐识几闻言蹙眉,很是伤心,却只能一味安慰:「太师怀璧其罪,可为何怀璧是罪?微臣可以带您……带您……」他想说出「离开」二字,可李从嘉的病T能否撑持住?自己是否有能耐护他脱离御林军的追捕?唐识几心中无丝毫底气。

李从嘉瞧出他缠绵情意,温婉一笑,恹恹道:「识几,我很感谢你。但是辗转於一人手心,生Si全由皇上,我倦了,真的倦了。既然命不久矣,又为何要继续撑持?」

「人终有一Si,或轻於鸿毛,重於泰山……」他微微一叹,「我b鸿毛更轻。」

唐识几道:「太师,您未来必将青史留名,又何苦如此自卑自贱?」而今李从嘉那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模样,着实令他心中酸楚。

已无所Ai之人,便无所谓活着──他自是理解李从嘉的感受,可他呢?为何李从嘉不愿意哪怕为着他,再多活些时日也罢?

李从嘉见寿材仍在,而今一Si,时候正好,不必劳动太多人,当下命解颐:「将案上那盅酒递过来。」解颐知是春长送来的牵机,一时未动。李从嘉又看向墨池,墨池会意,终於乖顺地捧过酒壶递上。

唐识几当下想将酒壶打翻,李从嘉护住,对着他悲绝道:「我但求一Si,以了明此债,识几,若你真的Ai我,疼我,就不要阻拦我……不要再让我苦得更久。」

一时间想到李从嘉就是未饮牵机前,也是日复一日地咳喘,每回都见血,几乎耗尽他所有的JiNg气。李从嘉已人b花轻,彷佛一张薄纸,再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强b着他吊命,就是真的为他好麽?

一瞬思虑,他方微怔,李从嘉竟已就着壶嘴,将壶中剩余的酒尽皆饮入。人生在世如春梦,我且开怀饮数盅。不久时他便面sE酡红,状似微醺。溢出的酒水淋漓撒在衣衫上,透出晶莹肤sE。酒过愁肠,人至少是高兴的。

「太师!」唐识几忙夺下壶摔在地上,可壶里已一丁点毒酒都不剩。他拍李从嘉的背,可不论怎麽吐,都只是一地殷红鲜血,在霭霭白雪中格外刺目。

药X很快发作,李从嘉开始抱着隐隐作痛的肚子,蜷缩在倒卧的赵元朗怀中。他强忍毒X,抬起沉重的眼皮,想再一次看清赵元朗的容颜。

鹅毛般的大雪已将玉英阁冻作透明,雪沉沉积压在赵元朗纤长的睫毛上,抑或是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竟几yu看不清他本来俊秀的面容。

就是再冷,都不b那逐渐僵y的屍身在眼前被大雪掩埋,更令人犹觉刺骨心痛。

「元朗……」毒X迳入四肢百骸,再多话语到了唇边都已支离破碎。心知Si灰本就无法复燃,李从嘉不觉间收紧臂弯里那人。

你我此生既然曾经同淋一场雨雪,又能否算得上是……

──共白头?

凄然一笑,他亦知道这念想只是痴。

李从嘉本是金陵人氏,向来怕冷,唐识几不要他就是到Si,都冷冰冰地倒在雪地,遂除下毛氅,覆在李从嘉身上,蹲守在他身侧护持着。

见他奄奄一息,唐识几知道李从嘉终究是选择离开他,噙着泪,微微喊他两声,「从嘉,从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