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大人在言在理,寥寥几句就将这几个闹事之人训斥一顿带离旱营。
“苏一粥这混小子,没点儿出息。”曹固信拍了拍袍上的尘灰,小老虎动起手来倒是狠,现在腿脚胳膊都直生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喜欢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他说的是方才污蔑章见知的事,信口开河就说是个细作,章见知护送炮火遇袭是他救下来的,若姓章的是恶徒,那他曹固信岂非助纣为虐。
简直胡言乱语。
剿匪失了利,见人就张口扣锅。
章见知抿唇神色郁然,沉声道:“苏将军想要求兵,邱参将欲要隐瞒,在朝廷和大军之中,实在难做。”他似很能理解那两人为何要将火气撒在他章见知身上,剿匪失利总得有人背锅,他章见知是朝廷里派下来的眼线,说穿了就是个“打小报告”的。
曹固信拍拍他肩膀宽慰道:“有什么话,咱们据实上禀朝廷,请天子圣断便是。”何必怕那两个家伙颠倒是非,他大跨步悻悻然的。
章见知无奈一笑背过身去,笑意却隐藏在风月之下,眼角余光阴沉沉的望向火龙离去的方向,好个卓知府,赶到旱营来救人了——若是再让苏一粥闹上片刻,待顺宁府的官衙来人,怕是就地正法也能先斩后奏。
姓卓的,人老了,胆子反而变大了,究竟谁给的狗胆又从哪得来的消息,呵。
火把烈烈,马蹄纷乱。
卓知府二话没说,压着这两“罪人”就丢进了乐逾府衙的大牢,情景清净、反省反省!
“卓远!糟老头子!”苏一粥这股子火气还没下,如今眼见着衙差们稀里哗啦的把牢门锁上,他恶狠狠踹了一脚,“你——你这是助纣为虐,明知道两省干的什么勾当,他们那是倒行逆施,你一个老头儿活了六十了,半只脚踏进棺材板可就这么点胆儿!”
卓远呢,隔着牢门摸了摸自个儿的花白胡须,任是那个黄口小儿怎么咒骂他都不生气,摆摆手示意身边的衙役们都退下,他听着脚步声行远,这才清了清嗓子。
“诚如小将军所言,莫何顺宁的官衙中大半儿都被贼人渗透,中饱私囊瞒天过海不在少数,莫何第二把交椅林大人,原本就是贼首义子,入了官场区区几年就把人收拾的服服帖帖,钱嘛,谁不想赚,权,谁不想沾;”卓知府头头是道,他从来一清二楚,不,周遭的那些边城哪一个不知晓里头的肮脏勾当,“西川侯当年花了二十三万两白银买了官爵,杀良冒勋一笔勾销,您想想,盛京城里多少的大员参与了买官卖官,又有多少的贵人在背地里暗中支撑,你们这是——断人财路啊。”
自古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苏一粥的拳头一捏“呯”的砸在牢门上,锁链发出巨响,可卓老头子神色未动,反而带着两分讪意怜笑:“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天子从来只看折子上的事,功过是非、好坏对错,朝廷里一百张嘴还能堵不住你一条命吗,”老大人哀叹,“一个苏一粥,一个陆以蘅,老头子友句不该说的话,你们,能仗谁人之势在两省撒泼?”
“这、这可是天威浩荡,是圣上的旨意!”邱廉面红耳赤,怎么——天子立誓剿匪到了这里都成了狗屁不成,莫何顺宁有这等胆大包天之徒,他日岂不自封为王?!
卓远笑了起来,又笑又叹:“好——就算让你们剿了贼匪,他们降服投诚,可盛京城里的大人们呢,收了脏银子的他们,依旧高枕无忧平步青云,卖命的,不值钱。”他适时踢了踢脚边的尘埃,“过几年等风声平息了,贼人依旧可以卷土重来,小将军、邱参将,剿匪这件事吃力不讨好还得罪人,否则多年下来,为何朝廷那么多的言官却没有非议四起,相反是你们——来到偏隅短短几个月就惹的盛京城中弹劾不断。”
看啊——人言可畏,有些人不用动刀子,就能在千里之外,令忠良自绝。
邱廉的后槽牙磨得直响,他来来回回踱着脚像热锅上的蚂蚁,所以——这卓远从来选择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独善其身者?
“若惧流言蜚语,岂是为国为民为官之道!”他怒喝,邱廉曾多年在任安门下听取教诲,深谙大道是非。
“为官之道?在偏隅地区做官,没有忠孝节悌义。”卓老头子抿了抿唇角,“有句话叫做‘养匪自重’你们把贼人杀个干净,那还要两省那么多的官员、兵营、王侯将相做什么。”一旦吏治清明,朝廷就不会拨款、不会救助,随之而来苛捐杂税都要一统上奏,那还怎么捞银子?
别说两省巴不得贼患不除,周遭连带的省衙怕都不会施予援手,也就这几个热血澎湃的家伙,冲着骨子里的义愤填膺,非要叫上天知道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还不够格。
不够。
苏一粥看着卓越了然已不做反抗的神色突得冷笑,笑声里终是落下了深秋的苍凉萧瑟,他缓缓往后踉跄,身形多了颓然无奈:“所以呢,低眉顺首、同流合污?”这世道,在莫何顺宁,没有因果。
卓远想了想,他突然抬手指着那四方大牢中唯一的木窗:“小将军,您瞧瞧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