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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愈盛,紫宸殿内外一片金芒,邬瑾的声音在殿中鼓荡,到达殿外,不尖锐,不刺耳,清朗和润,令人肃然敬重。
群臣死寂的心,终于掀起一点波澜,无声在殿中涌动——他们饱读诗书,写尽世情,以无上手段在这风起云涌的朝堂上站稳脚跟,却因为邬瑾的“以身殉道”而叹息。
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躁动,立刻就被金台上的皇帝察觉。
他的怒火只是压制,并未消散,九五至尊,从未有人拂逆天子之意,如今被邬瑾直刺,雷霆之怒已在心中酝酿出惊涛骇浪。
他断定邬瑾是为莫聆风出头,更有可能是为太子出头,要让天下人认定“此座不值”,所谓“以身殉道”,不过是冠冕堂皇之语!
还有谁,是邬瑾同谋?
目光鹰隼般扫过他的二子、臣子,眼神如同刻刀,刻在他们身上,让他们身不由己,胆战心惊,从心底发怵。
皇帝最后看向邬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父子连心,或者说是阴谋者连心,亦或是魏王为了能在此处和太子分庭抗礼,而趋迎圣意,郑重拱手:“陛下,自王景华挝鼓,邬学士便在朝中上蹿下跳,搅乱御史台问询,皆因二人旧情颇深,如今邬学士狡诈,阴谏陛下,其心可诛,请陛下殿审邬学士,夺去官带,杖八十,以儆效尤,再提三司同审。”
夺去官带,是侮辱,廷杖八十,是要受刑之人受尽折磨而死。
济阳郡王跪在地上,不自觉浮现一抹笑意。
邬瑾死了好,只有他死,今日早朝所发生的一切,才能任意粉饰,他也能在这场纷争中毫发无损。
翰林院贺峰用余光看向计祥,神色凝重,计祥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摇头。
三位翰林学士,以计祥为尊,计祥既然摇头,贺峰也只得把所有的话咽了回去。
皇帝冷声道:“邬瑾,你此时招认,可免去八十杖!”
邬瑾仰头望向皇帝:“陛下,如今朝中馋邪轻巧、无能之士,禄以利臻,才俊之流,坐成白首,宗亲多污名,犹恶劣,
陛下不可网漏吞舟,采听风闻,察察为政,当斩断乱麻,清丈田地,可解国库财力困穷,方为正道——”
皇帝一双眼睛,死死钉在邬瑾身上,手在袖中,攥的死紧,听着邬瑾坚决而又平和的声音,将御座前方案上摆放的一块砚台怒掷于地:“拖出去,打!”
邬瑾果然是在为莫家说话,是在讥讽他阴谋窃取十洲之财是歪门邪道!
站立在大殿内外的禁军闻言,四人出列上前,一向不闻铁器之声的紫宸殿,响起不近人情的甲胄“哗啦”声。
两个禁军一左一右,弯腰伸手,自邬瑾腋下穿过,齐齐用力,提他起来,后方两人上前,摘去他头上长翅幞头,夺去奏本、笏板,解开革带,剥下官袍,放置于地。
正要架着邬瑾出去时,邬瑾却一甩双臂,挣脱桎梏,只着一身白色中衣,不摇晃、不踉跄、不哆嗦,稳稳当当,走向殿门,迈过门槛,一步跨入明光里。
今日天色,实在很好,巍巍金光,穿破层层白云,沾染着秋末冬初凝结的水汽,化作艳艳十色,照拂五彩禁宫,落在漆黑刑凳上,让刑凳浮着一层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