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到过往,都是耻辱,他最恨人提起!
两手攥成拳,他压下心头屈辱和怒意,沉默坐了下去。
这里是京都,是翰林院,他这个从七品的侍讲,有怒火也只能压下去——这个屋子里的人,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是寒门中挣扎出来的,其余人各有来处,来头不小,随时可以和他翻脸。
两三个人围在角落里,将「主仆情深」四个字一路地说下去。
「莫家真是有本事,硬生生将个奴才送到翰林院里来了。」
「哼,真论出身,连奴才都不是,是个没来处的乞丐。」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莫家非送进来一个人不可,在翰林院里有人,他们莫家的耳目就不会闭塞了。」
话音刚落,站在门外的学士贺峰走了进来,将手中卷宗卷成一卷,走到角落,在方才说话的典籍头上用力一敲。
「谨言慎行!什么耳目闭塞耳目通达的!六部卷宗都稽查完了?没事干,冬至日你就进宫去侍讲经筵!」
众人立刻闭嘴,互相对视一眼,坐会自己的案前,埋头去看自己面前的卷宗。
贺峰拉长脸,又喝出三个名字,随他出去稽查诰文。
待他离去,值房中剩下的人悄悄松了口气。
方才挨训斥的典籍悄声道:「老古板。」
另一人笑道:「你还不知道他,从来不多说半个字,恨不得把嘴缝起来。」
「多说多错」
祁畅心乱如麻,如坐针毡,直到大家都专注于卷宗稽查一事,屈辱才慢慢平复下去,却不消散,而是压在心底。
酉时下值,他提着鲜果,快人一步出了翰林院,先去成衣铺子取了衣裳,也不回去,就在铺子里换上,连同头上幞头都焕然一新。
包起绿色官袍,他请伙计送去家中,刚出门,就有个穿皂色短褐的小厮跟了上来,走到他身边:「祁侍讲,我家老爷的卷宗,递到您手里了吗?」
祁畅闭着嘴巴「嗯」了一声。
小厮立刻道:「卷宗上有不到之处,还请您多多帮忙。」
说罢,他将一卷银票悄无声息塞入祁畅袖中。
祁畅不看小厮,只动了动胳膊,让挺括的新银票刮了一下手臂,随后若无其事走向将军府。
将军府门子开门,一个下人他领向后花园,他本以为莫聆风是在后花园中设宴,不料还没到时,就听到一阵女子喝彩之声。
这声音虽然响亮,却不嘈杂,不似他平常听到的那般柔美娇嫩,反倒有股爽朗气势。
他不明所以,随着下人跨进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将军府的花园竟然没有曲径通幽的小道和花木,一眼望去,能从这一头看到那一头的石墙,中间有湖有流水,却没有水榭和假山。
他从未见过如此目光无遮无拦,校场一般的后花园,惊讶之余,又见二三十个劲瘦女子,正聚在一处,围着莫聆风和小窦习射。
莫聆风穿件月白色窄袖短衫,额间勒条紫袖抹额,右手大拇指上戴着象骨韘,从小窦手上接过弓箭,张弓搭箭,对准湖对岸草人。
她凝神静气,周围声音随之安静,祁畅只听得「嗖」一声响,弦从韘槽上极速抽回,羽箭流星般急射而出,正中草人腹部。
围观者又是一阵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