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功夫,馒头铺子里多了两双筷子,平添了几分热闹。
饱读诗书的少女与武艺高强的青年,一个在堂前揽客,一个在后院和面,倒让吉日有有些清闲。
“我的人生理想是不是已经达成了?”吉日望着忙里忙外的二人,只觉得半年前经历的种种事情恍然如梦。
陈倩擦了擦脑门上的细汗,问道:“你的什么理想呀?”
“就是顿顿都有馒头吃啊!”吉日理所当然地答道。
陈倩噗嗤一笑,乐道:“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不去考取功名,岂不可惜?”
吉日摇摇头,说道:“官场秽乱,明里暗里的大小规矩太多,我又何必去掺和这一趟?”
陈倩说道:“我父做了十几年私塾先生,手底下出来的进士少说也有十个八个,举人更是数不胜数。若是他们都似你这般胸无大志,那可就完了。”
吉日奇道:“既如此,你爹又怎会如此孤苦而亡?”
陈倩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低头默默做事,不再答话。
吉日自觉失言,正欲致歉,王小虎从后院挑开帘子,说道:“面粉可见底了,得再去扛点儿回来。”
“好嘞,你们看着铺子,我去隔壁找刘掌柜唠会儿。”
不管是什么年景,想影响六必居的生意都不容易。即便是不买油盐酱醋,柴与米却不是人人都能躲得开的。而且越是饥馑年,抢购的人便越多。
吉日看六必居里的货物少了一多半,说道:“刘掌柜,给您道喜,生意不错啊!”
“喜从何来啊?长平、建兴那几个老伙计都笑话我呢,居然不涨价,眼看就到年关了,怎么向上面交代呀!”刘喜哭着一张脸,抱怨个不停。
如果粮油开始涨价,即便消息再闭塞的人也会知道山雨欲来了,甚至已经来了。
“毫厘不敢争高,锱铢莫要计较。刘掌柜,你可是忘了自己前些天的楹联?”
一句话堵住刘喜的怨气,却拦不住他的愁闷:“我这不是没计较嘛!库房里籴来的平价粮不过五十石了,一城之内人吃马嚼,怕是连年关都熬不过去。过年的时候涨粮价,我这六必居还要不要了?”
吉日沉吟片刻,说道:“现如今一斗米是一百文,你便涨到一百五十文,算不算高?”
刘喜面露难色,说道:“高……倒是不高,建兴那边已然是二百八十文一斗了。”
“怎么这么高,都翻了两倍了!”吉日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又不是只有我们获泽城才有流民,何况建兴离牧野更近,”刘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是只有山阳才有流民的,牧野受灾也不轻。”
吉日皱了皱眉头,问道:“可是建兴的粮价怎会如此之高,我铺子里的王小虎,就是你说一顿二十个馒头的家伙前几天便到那里挑粮食,按说应该不缺粮啊?”
刘喜无奈道:“老弟啊,感情你是生得晚了几年,没见过逃荒的。反正说一句哀鸿遍野肯定不为过。”
史书上提起饥荒,不过草草数笔。如宋史之中记载:“建炎元年,汴京大饥。米升钱三百,一鼠直数百钱,人食水藻,椿槐叶。道馑,骼无余胔。”
吉日通读宋史时虽然略有印象,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宋朝首都东京汴梁会惨成这副样子。
“他们会易子而食么?”
刘喜张了张嘴,憋了半天才说道:“那你得问他们。”
那就是会。
看吉日沉默不已,刘喜安慰道:“不必担心,而今太平盛世,官府又在赈济灾民,还远远不到那个份上。”
吉日苦笑道:“我刚刚还想着顿顿都有馒头吃了,怎么一下子就觉得朝不保夕了呢?”
二人又聊了几句,刘喜让伙计帮着扛了一石面粉带一斗小米到馒头铺子,路旁新来的流民便围了上来。
“大老爷,赏我们口饭吃吧,实在是饿得顶不住了!”
吉日纳闷道:“官府的粥棚打前面左拐,穿过三个街道再右拐就看见了,怎么不去呢?”
其中一个乞丐答道:“那粥棚今日不知怎的,原本一碗的米粥少说有小半碗米,今天变成了米汤。白汤下面有几粒米都数得清楚,实在是不解饿啊!”
这才过了五天,官府的粥棚便成了汤棚。吉日双手握得紧紧的,想要骂街却不知从何下口。
话到嘴边,终于还是成了施舍:“你们稍等片刻,我去拿几个馒头,先垫垫。不行就往永宁那边去吧。”
几人拿了馒头,识礼数的千恩万谢,不识礼数的张口便咬,终于散去。
正当吉日心烦意乱时,一道干瘦的身影踏过门槛。
“要馒头在外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