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不是我不告诉你,这都半个多月了,谁能记得住那天征税的是谁?”阔别多日并没有让刘喜对吉日的归来感到高兴,这个节骨眼上找自己那绝对是桩麻烦事。
“不能够,别人不清楚,你不会不知道。六必居的流水账算是全城买卖铺户里最繁琐的,也许卖货只要关门前对账,但是要想出银子,我不信你的账本上没根据!”
吉日这番话要了刘喜的老命,账本是一个商铺的秘密,没有人会把它交出去给别人瞧。刘喜脸上阴晴不定,有些犹豫,问道:“你当真只要人名?”
吉日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只要人名,其余一概与你无关,可有一节,这个人关系到我爹枉死的冤屈,你不要胡乱说个名字来搪塞我!”
刘喜咬了咬牙,自己到柜台下面翻了好一阵子,才把账本拿了出来,而后又用手捂着不让吉日看,一页一页地翻阅。吉日的目光一直盯着刘喜的脸,他想分辨账本不容易,但瞧刘喜的神色是否异常却要容易许多。
那双翻账本的手极稳,频率也始终保持一致,而吉日赫然发现刘喜的目光微微一缩,双手又翻过一页。
“慢着!刘掌柜,刚刚那一页单给我瞧一眼,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豆大的汗珠往刘喜的脖子里顺,他硬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只是一些人情往来,没什么好看的。”
电光火石间,吉日想过从刘喜手中抢来账本看个分明,然而他心里也清楚,自己没有节外生枝的资本。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刘喜,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开了六必居。
即便造势的是自己,可真正想借势却没那么容易,吉日人微言轻,哪怕喋血街头恐怕也翻不起多大浪花。接近日薄西山,吉日一个人走在获泽的街头,慢慢被暮色笼罩。
“明天县太爷要审自己的弟弟,这事儿也太悬了吧?”
“不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甘良杀死了李郎中,好像那个叫吉日的,他爹的死也和甘良脱离不了干系。”
“说这些干啥,难道县太爷还能判他弟弟死罪不成?”
“没影的事儿啊,总有空子可钻,但如果铁证如山,县太爷还能当着咱们的面颠倒黑白不成?”
……
街头巷尾满是对明天甘霖审弟的结果猜测,甚至有人开了盘口,要以此下注。
“铁证如山,难呐!”吉日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回到了医馆。吕轻舟看见吉日一脸颓色,于心不忍,说道:“阿日,别挣扎了,法理不外乎人情,你咬人家一嘴毛,人家望你脖子上瞧,犯不上。”
吉日心烦意乱,也不搭理吕轻舟,反倒奔后堂去母亲的卧房。吉母养了半个月的身子,气色渐渐红润,也不再像开始那样犯困,望着儿子一脸慈祥。
“娘,孩儿不孝,恐怕没办法替爹报仇了!”
吉母说道:“命里该然的,咱们就不强求了,好好过日子比什么不强?等娘病好了,接着去卖那个馒头,还有那个烧肝,有吃有喝的就挺好。”
“娘,难道您这身伤就这么算了么?”吉日还是不死心,即便明天大概没办法让甘良偿命,也要扒他一层皮才算完。
吉母叹了口气,说道:“老话说啊,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咱们这小细胳膊还能拧得过官家的大腿么?算了吧。”
没有人想受苦,也没有谁会喜欢恶人。吉日觉得自己现在太疲惫了,这一周来的奋斗仿佛像田野里的蚂蚱,以为上蹿下跳就能迷惑公鸡,以为脑袋上的鸡冠是它的弱点,以为只要自己找准时机就能一招制胜。
吉日久久没有言语,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坐到的后堂,待醒过神来,吕轻舟与朱天启已经坐在一旁。
朱天启给吉日斟上一杯酒,问道:“明天就要和县令的弟弟打官司了,怕不怕?”
“六必居的掌柜掖着藏着,吕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娘也希望息事宁人,朱大叔,我是不是不该争这一回?”吉日一口饮罢杯中酒,借一丝酒气却难以浇胸中块垒。
朱天启哈哈大笑,说道:“阿日,你别听六必居那个怂包掌柜和老吕的,他们这辈子遇上什么事儿就躲,只要能躲掉绝不去面对,那个老刘什么东西没告诉你,跟我说。”
吉日说道:“那天我爹被打死,我想知道是那个衙役来骏岭收的税,打死的我爹。”
“就是衙门口那个捕快,一个叫章宇,另一个叫王隽,他们路过的时候跟我打招呼来着,”朱天启一边说着,夹了片烧肝丢进嘴里,“这东西不错,回头教教我怎么做。”
吕轻舟摇摇头,轻声说道:“朱木匠,你这不是害孩子么,他拿什么和县令斗?我看县令也不打算偏袒他弟弟太多,皮肉之苦肯定是在所难免,这就可以了。”
朱天启撂下筷子,说道:“放屁!我小时候和师傅学手艺活,不管去给哪户人家打柜子做椅子,别人永远是恭恭敬敬地待我师傅,对我就呼来喝去。后来我就问师傅凭什么,师傅说一来是名声高低,二来是你还没进门就先弱了三分,别人自然不会高看你一眼。”
回忆起当初,朱天启不禁露出了笑容,继续说道:“从那以后老子也是抬起头干营生,你猜怎么着,那帮人还真就净捡好听的说了!咱也闹不明白,但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你越忍,别人越是蹬鼻子上脸!”
吕轻舟没反驳,喊药童去厨房把馒头端过来。药童连盖子都没揭,整个笼屉端到了桌旁。那笼子还冒着热气,药童准备当场揭开盖子,他左手将袖子卷起,探出右手去拿盖子,笼屉里面的热气腾的一下冒了出来,将药童的手臂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