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中官儿最大的,法国驻沪总领事白早脱(音译),公董局总董白尔(音译)二人,在阿芳阿喘两妈咪的倾情进攻下,虽然也在怪腔怪调的噢噢着,躲闪着,可那眼里流露出的,却是真正的冷漠与鄙夷。
这让阿桂看在眼里,
实在感到太不爽了。
于是,她稍一沉吟,用眼色对两妈咪发出了暗号。但见阿芳妈咪袅袅婷婷拿来了琵琶,往总领事怀抱一坐,纤指一动,叮咚!未成曲调先有情。
叮咚——咚咚!
右指间的拨片儿轻轻一扬,阿喘妈咪只手搂着公董局总董颈脖,唱了起来。
凤额绣帘高卷,兽环朱户频摇。两竿红日上花棚。春睡厌厌难觉。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宋]柳永·西江月·凤额绣帘高卷)
嗓音明亮,略带忧伤,
不似莺啼燕舞,更胜桃绿花红。
阿芳妈咪的琵琶更是出神入化,珠圆玉润,叮当玉盘,和阿喘妈咪配合得浑然一体,天衣无缝。一曲终了,掌声雷动。总领事和总董眼里早布满了惊奇,陶醉其中,丌自摇头晃脑不停。
阿芳妈咪和阿喘妈咪,
就分别撒娇似的,碰碰对方。
“嗯,您坏!人家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也不拍手哇?”二洋大人都听得懂中国话,都兴奋的拍起手里。一边拍手,一边哇哇哇的叫着……
二洋大人这么一忘情,
众贵客也跟着忘情。
大家都举起双手,哗啦啦的拚命鼓掌,一面还大声鼓噪:“再来一曲!”“黄帮主,真有你的。”“小赤佬,本穷爷今天算开了眼界。”
唯有那些太太夫人们,
或抱着双肘或咬着嘴角或捋着自己衣裙,都冰冷冷的坐着。
对于这些当众卖骚的狐狸精,同为女人的她们,之前尚能给予理解,风月场上讨生活——命苦,老鸨有令,不得不从。可现在,却是都给激怒了。
娼唱雅曲,故作多情。
婊显技艺,污秽纯情。
神之胡之(无法无天)!一天世界(一塌糊涂)!这都算是些什么玩意儿啊?在贵客们的喝采声中,执琴的阿芳妈咪瞟向了阿桂。
只要阿桂发出撤退暗号,
便站起来给大家鞠躬,婉言谢绝。
可是,阿桂眉头一挑,发出了继续的命令。于是,纤指一拨,叮——咚!玉帛撒裂,锦音绕粱,先镇住了场面,让所有人的都竖起了耳朵。
紧接着,
拈在阿芳妈咪右手指间的薄片作,轻轻一拨,阿喘妈咪便又唱了起来。
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薄纱厨,轻羽扇。枕冷簟凉深院。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宋]周邦彦·鹤冲天·溧水长寿乡作)
哗啦啦……
掌声渲沸,响彻云霄。
奇怪的是,楼下楼下楼里楼外,也响起了掌声和喧哗,还有尖利的唿哨声,不断划破长空。原来,那琵琶声歌声早传到了楼下楼外。
一曲终了,
楼下众徒弟和门外看热闹的,还没回过神儿,正在眨巴着眼睛回味。
一曲又起,那情绪,犹如星火,风一吹便勃勃燃起……其实,以帮主身份陪着大佬们的黄捕头,对夫人的策划事前并不赞成:“阿拉俩开香堂收徒弟,讲的是真金白银捞人气,要这些娘娘腔干什系?”
夫人就慢悠悠的给他讲了一大通。
黄捕头听得晕头转向,似信非信。
虽不再明确表示反对,可在心里却是犯着嘀咕:这香堂开了几百年,什么稀奇事儿都听说过,就没听过让小娘儿们来唱娘娘腔,夫人这是,太别出心裁系。弄不好砸了锅,妖泥角落(极其偏僻不起眼的地方)翻船系?
可现在,
听着贵客们的大声喝彩,他高兴极啦。
不由得连连看着端坐在自己身边的夫人,在心里亲妮的骂到:“认得侬算我路道粗(认识你算我倒霉),扒分(拼命赚钱)啊!”的确,这别出心裁的开香堂仪式,给大家印像深刻。
也不知,
以后的黄帮主,
在成立自己的“忠信社”和“荣社”,与上海滩的艺人文人甚至报社和记者们大肆勾挂,重金将其囊括为自己“朋友”或“徒弟”,是否就是源于这次开香堂之故?
可是,
黄督察长志向远大。
其门生,不光有黑白二道的大佬小众,上海军警界手握重权的大小人物,还有一向自谓清高“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大小知识分子,却是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