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我看会书,你尽管割麦,爹差遣我,也是图个闲手,你不用管我。”
少爷将插画搁在并着的两腿上,抬头望了一眼徐三儿后,就又目不转睛的看着腿上的书册了。
跟在徐三儿后的徐二愣子偷偷瞄了一眼。
少爷手中的插画小人应该是红楼的简本,几缕墨色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纤腰款款的古色少女,梳着百合分髾髻,素手轻抬,指尖勾着一个小花篮。背后靠着几座嶙峋高石,是假山。旁边落了款,写明了插画的内容,黛玉葬花。
“应该是石印本。”
徐二愣子上过学堂,略知一二。
石印技术是洋人传入的,听说是德意志人发明的,在县城中售卖石印本的书肆很少。石印本是油墨印书,比水墨印书的刻本古籍昂贵约莫半价。不过石印本胜在印刷之时笔画清晰,精美典雅。尤其是插画,石印本更受欢迎。
红楼是名著,他虽未看过,但几个人物的名字还是懂的。这些知识在国文课中有篇幅提到过。
没等徐二愣子想的更深,徐三儿打破了他的遐思,“少爷,规矩是规矩,老爷派少爷你来监割,要是少打了粮食,老爷发问,又该怎么办?”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佃户、长工,都让东家满意,可不能坏了名头。”
这些话说的有些计较,容易伤了情面。东家是心善的东家,少爷是心善的少爷。然而关于粮食的事情,却不容马虎。
……
“太爷爷,我觉得高祖父这句话,说的不妥。”徐晴摇了摇头,她是女生,心思敏感了许多,“你先前说少爷和你是朋友,少爷估摸着是因为你,才不好去监割,高祖父这么一说,就让他难堪了。”
“再说,监割又有什么好监割的,还能偷了几把谷子不成。”
她不解道。
“你这话就说错了。”徐从斟酌用词,他和徐二愣子一道上了小学堂,以前又有新时代在扫盲班学的文化,知识水平提升了不少,想着用合适的语言解释,“有些佃户也刁滑,割麦子的时候,故意揣上两脚麦捆,一亩地能打五斗的麦子,踹掉的麦粒合计起了,多了能到两三升。一斗等于十升。”
“掉落的麦粒,等割麦完后,再偷偷捡回家,就算自己的赚头。”
“麦田里打出的麦子也有稀稠啊,一亩少上两升,在场里碾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来,所以得由人监割。爹怕到时候说不清……”
吴昊却懂这个,也不全懂,“这就和小吏的淋尖踢斛一样。”
他看的书,有好多提到了这个词。
“差不多。”徐从伸手去摸吴昊的脑袋,他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吴昊的脑袋和先生的有些像,“淋尖踢斛是里正下乡收粮的做派……。我爹啊,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东家可以容忍少了几升粮食,他不行。”
吴昊、徐晴像是猜测出了一些,可又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贫农受压迫后的谨慎。”
徐蓉见二人不语,补了一句。
她虽则只上过小学堂,可有时候接触的知识因时代而差异。火热的年代中,她对此耳濡目染。
“姑奶奶,你这句话说的太熨帖了。”
徐晴神色诧异。
她是大学生,纵然在言语中并未表露过高人一等,可事实上,她在行为处事时,对她的学历留有自傲。然而此刻,仅有小学毕业的姑奶,却比她说出了更合适的话。她的“高傲”,不经意间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