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见洛琦起身要走,就笑着问一句,“思齐来勤政殿只是为这几句话?你才说的已整理好的残局,之后的每一步棋该如何走,何不尽数告与我知?”
洛琦摇头轻笑,跪地对毓秀行了个别礼,“如今的局势纷繁杂乱,须以不变应万变,才不至再失策。臣会谨记之前的教训,还请皇上容我些时日。”
毓秀见洛琦讳莫如深,猜他不会多说什么,便不再多问,只笑着摆手说一句,“既然如此,怕是要劳烦思齐多送几次桃花糕了。”
洛琦淡然一笑,起身之后虚虚一拜,“臣不想耽误皇上处理国事,这就退下。”
毓秀也不起身送他。洛琦人一走,她脸上的笑容就留不住了。
她对洛琦,果然还是有怨恨。
若华砚真的一去不返,她这一生恐怕都会对洛琦有怨恨。
她对他的怨恨,与对凌音的失望毕竟不同。华砚的死,凌音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却是无心之失,洛琦不同,他明知她与华砚走入了一个陷阱,却听之任之,刻意不作为。
经过今日的试探,毓秀越来越确定华砚的遇刺早在洛琦的预料之中,至于他会这么做的理由,她心中也有了一个猜想。
虽然是一个狂躁的猜想,却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周赟等人一进门就看到毓秀伏在桌上,都以为她晕倒了,一个个吓的面无血色,急匆匆地冲上来扶她,“皇上可还好?”
毓秀连假笑都挤不出来,“朕只是太累了,不碍事。你们去永乐宫请皇后来,再吩咐预备龙辇,通知禁军全城戒严,朕要出宫。”
周赟愣了一愣,半晌之后忙叫人去永乐宫见姜郁,一边小心翼翼地对毓秀道,“皇上要摆驾出宫?”
毓秀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通知禁军,朕要去神威将军府,叫他们尽快准备。”
周赟一脸难色,咬牙劝一句,“皇上突然降旨,禁军恐怕措手不及,封道戒严需要几个时辰的布置。何况纪将军人不在京中,中途有什么闪失,如何是好。皇上不如传召神威将军进宫,或是等他们明日预备好了再出宫。”
毓秀不耐烦地挥挥手,“朕说今日出宫就是今日出宫。你把圣旨当儿戏,同我讨价还价,谁给你的胆子?”
周赟当差这些年,从不曾受毓秀一句重话,眼下在众人面前受了指责,面上难免难堪,指甲攥进手心,心里好不难过。
毓秀也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等侍从们领了旨意纷纷退出门,她又特别把周赟留下来。
“朕才说了你,你心里不爽?”
周赟扑通跪到地上,头也不敢抬,“下士不敢。”
毓秀幽幽一声长叹,“你起来吧,不必跪着。”
周赟哪敢起身,头磕在地上轻声说一句,“才刚是下士逾矩,请皇上恕罪。”
毓秀起身走到周赟面前,语气比之前更凌厉了几分,“你的确是逾矩了。你要时时刻刻牢记自己的身份,虽然你在我心中与众不同,可这并不能成为你不分场合开口劝谏的理由。为侍者,听之任之,你想规劝我做事,就不该待在后宫,而是要在前朝入仕。这两者当中的差别,你懂吗?”
周赟望着毓秀近在咫尺的大服下摆与鞋尖,一时心乱如麻,头顶像被人用针扎一样难受。
毓秀见周赟又要伏身,就弯腰扶住他的肩膀,“今日在朝上,你为了维护我,出言指责姜壖,你知不知道你的自作主张会造成什么后果?”
周赟心中大骇,慌忙抬头,正对上毓秀盈盈一双金眸。
“皇上息怒,下士不该在朝堂多嘴,下士罪该万死。”
他才说完这一句,两个肩膀就被捏住了,哪里还敢再跪,只能顺势站起身。
毓秀冷笑道,“姜壖想杀我,心里多少会有忌讳,可他对你们是不会手软的。你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让他记住你。若他对你起了杀心,我没本事回护你周全,若有一日你真的枉死,也不要指望风光大葬,我恐怕连替你讨回公道都做不到。”
周赟见毓秀一脸颓然,联想到华砚遇刺的种种,心中百味杂陈,软软跪地说一句,“皇上来日定能心愿得偿,下士的命算不了什么,就算为皇上去死,也死得其所。”
毓秀攥着周赟肩膀的衣料,深深吸一口气,“我要一个死人干什么,你活着要比你死了有用得多。你若真为我着想,就该及早收了视死如归的心,想着怎么平安在我身边活下去。”
周赟咬了咬牙,喉咙一阵酸涩,“下士在宫中,他们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什么底气,姜壖在朝上如何逼迫毓秀,他都看在眼里,但凡是心思清楚的人难免会怀疑他与华砚的死有脱不开的关系。
那老家伙连钦差都敢暗杀,弄死他一个微不足道的侍从,又有什么疑虑。
毓秀转身回榻边落座,抬手叫周赟起身,“话须点到为止,你是聪明人,我说的你一定都能明白。你若心疼我,就得越发谨言慎行,万万不可留一丝缝隙,让心怀恶意的人有机可乘。”
周赟有满腹的话想对毓秀说,熬到最后,却也只是重重一叩首。
毓秀笑着点点头,才叫他起身,殿外就传来侍从的通报,说皇后驾到。
姜郁一进门,就看到面无表情的毓秀和低着头匆匆出门的周赟。
殿门一关,他就笑着问一句,“那个侍从做了什么事惹皇上生气?”
毓秀摇头轻笑,招手叫姜郁落座,“伯良果然擅长察言观色。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今日在朝上受了闲气,原本就十分暴躁,他恰巧撞在我手里,我的话就说的重了些,说起来他也很委屈。”
姜郁笑着点点头,一边握住毓秀的手,“皇上是因为贺枚的明折烦躁?”
毓秀苦笑道,“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事。宰相府与都察院联手向我施压,林州九个监察御史联名弹劾贺枚,伯良想必已经知道了。崔缙受不了他们在朝上含沙射影的挤兑,当堂辩解了几句,急怒攻心,吐血不止。”
姜郁收敛笑容,起身坐到毓秀身边,“都察院果然弹劾贺枚,暗示崔尚书是刺杀钦差的幕后主使。宰相府是否已传令遣刑部、都察院前往林州?”
毓秀点头道,“林州的几个监察御史既然敢上书弹劾贺枚,真正的幕后主使在林州一定早有布置。都察院与刑部前往林州的人都听命于宰相府,他们能查出什么事,我现在就预料得到。”
姜郁一皱眉头,“皇上可派大理寺的人去林州了?”
毓秀犹豫了一下,黯然答道,“程棉在朝上叩请派大理寺的人去林州,要查的既然是刺杀钦差的谋反大案,且三法司中既然已有两司前往,权衡利弊,我就准了他所请。”
姜郁长舒一口气,点头道,“程棉对皇上忠心耿耿,他这些年主持刑律颇有政绩,大理寺上下一心。能不能查出刺杀华砚的幕后主使,转机就在大理寺。”
毓秀听罢这一句,禁不住转头去看姜郁的表情,但见他面含笑意,一双蓝眸像镜湖一般。
她的心不知怎的就安定了不少。
“这里还有一半奏章,我实在不想多看一个字,劳烦伯良替我批了吧。”
姜郁走到桌边翻看了毓秀批剩的奏章,瞄到奏章边放的装桃花糕的盘子,手上的动作就是一滞。
毓秀见姜郁发呆,就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笑着问一句,“伯良想吃就吃,我待会要出宫,不能陪你用晚膳。”
姜郁皱着眉头望向毓秀,“皇上是要偷偷出宫,还是摆驾出宫?”
毓秀失声冷笑,“除了博文伯,没有人会逼迫我流血。我这一趟是摆驾出宫,马上要前往神威将军府,探望才痛失爱子的神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