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熙二年春,国丧之于寻常百姓早已是以月易年,过去许久之事,之于亲王宗室,却是将将才可除服,方可恢复从前常态之时。
南风向晚,吹拂着东院中才抽芽的嫩柳轻轻摇摆,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黄鹂隐匿在树丛花枝间,偶尔发出一两声清脆啼鸣,这一年的春季虽有些迟,到底还是来了。
宁王侧妃的大丫头的芜茵指挥着一众侍女将晚膳摆在软榻前的小几案上,一面掀开一盅玉盘盖碗,乳白色的汤汁如凝脂,扑面的热气中夹带着一股淡淡药香,若不细闻却也不易分辨得出。
任云雁斜靠在榻上,闻着那味道,已是柳眉扬起道,“这是什么?怎么一股子怪味?”
芜茵抿嘴一笑,因见膳食摆得差不多了,便示意众人退下,见左右无人方才弯下腰,殷殷笑道,“这可是好东西。娘娘忘了,前些日子那医官为娘娘诊治了咳疾,不是说娘娘身子略有些虚寒,虽看着比寻常女子强健,到底还是有些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要是不好好调理,日后恐怕不易有妊。”
任云雁闻言,已是哼了两声,才要反驳,又被芜茵按下,只听她极有耐心的说道,“俗话说表壮不如里壮,娘娘身子虽说看着好,到底内里还是有些不足。如今国孝期已过,王爷说不准随时都会来娘娘这里,娘娘还是提早调养好身子,若是能一举得男,到时候且看正院那位如何自处,谁叫她整日霸拦着王爷,一丁点贤良样子都没有。”
不提这话还好,提起来任云雁自然是满腹委屈,只是她生性要强,绝不允许自己为这起子事显露出一星半点的弱势,当即毫不犹豫的端起那汤药,赌气般大口的喝了下去。
“昨儿才除了服,王爷晚上就又歇在那院里了。”芜茵叹了一叹,道,“今儿天色尚早,恐怕王爷还在书房处,娘娘要不要着人去请上一请,好歹咱们也表示出些诚意来,这般一味苦等终究不成事的。”
任云雁将汤碗放下,坐起身子,冷冷道,“叫我求他过来么?我却做不出来那等下贱的事。如今开了春,我正想回娘家住上两天呢,明日咱们就收拾了东西家去,他来或不来都由他!”说罢,站起来整了整衣衫,吩咐道,“拿我的剑来。”
芜茵忙道,“娘娘还没用饭呢,这会子舞什么剑,还是先……”任云雁扬手打断道,“我没胃口,叫你去便去,哪里来这么多啰嗦言语。”
芜茵知道她心里苦,也不敢深劝,忙着人取了剑过来。任云雁一把抓起,将剑鞘掷于榻上,反手提着宝剑出得院中。屋外月上柳梢,风送花香,本是极幽静恬淡的春夜,却忽地被利剑挑破熏风的声音惊扰,那些藏于叶底的雏鸟纷纷惊飞而出,一时间东院上空响彻群鸟掠过之声。
剑气纵横,惊扰的并非只有禽鸟,尚有院中侍立人等。三年下来,众人早已习惯侧妃娘娘会在心情不甚好之时取出长剑舞蹈,心下明了之际忙不迭地赶着退出庭院,生怕侧妃一个不小心失了准头,将一腔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无谓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一套剑法演练下来,身上也舞出了一层香汗,任云雁方要转身回房,却听院门处响起几下鼓掌声。她不知谁人在此探看,连忙回首,只见一人着青衫,长身玉立,眉宇间虽有金铁一般的冷冽气度,嘴角却微微衔笑,正是她想了三载,等了三载,盼了三载的夫君李锡琮。
任云雁心头狂跳,不禁上前几步,一壁讶然道,“王爷?”略略回过神来,才又慌忙顿住脚步,欠身道,“王爷万福。”
许是隔了太久,她已将早前脑海中思想过数十遍的嗔怪之语、欣喜之言悉数忘却,只奉上了这一句。李锡琮笑了笑,迎着她走过来,道,“家常见面,不必那么客套。”
任云雁抬起头来,因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应以嫣然一笑。她才刚舞剑完毕,细密的汗珠沿着额前一缕碎发缓缓淌下,待那汗滴流到发梢,便转了几转,倏忽一堕,坠在她如白瓷一般的脖颈间。玉颈光洁,粉面染霞,衬着少女特有的娇憨,更添韵致。
李锡琮错开些目光,打量她通身的娇艳红装,淡笑道,“气色不错,你方才剑舞的甚妙。”
任云雁脸颊红晕渐消,平复了一刻气息,才轻声道,“不过是闲着没事,自己找些乐子罢了。”
见他看着自己身上衣衫,忙说道,“昨儿除了服,我因想着开了春,才叫人把这红裙翻出来的,你是不是觉得太艳了?还是不该立时就用这么扎眼的颜色?”
李锡琮摇首道,“穿了三年孝服,也难为你了,是该换些新气象。你如此年轻,正该好好装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