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我就不去了。”端木绯一本正经地说道,“家里闺学的几位先生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女训女诫还有算学都教得极好,我跟着他们学的这几年如茅塞顿开,何必舍近求远!”
端木绯只差把几位闺学的先生夸到只应天上有,她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端木宪,神情十分真诚。
端木珩也点头附和了几句:“祖父,四妹妹说的是。”
端木绯没想到端木珩会站在自己这边,讨好地对着端木珩投以感激的眼神。
端木珩也自有他的道理,他知道他这个四妹妹就是爱躲懒,哪怕送她去女学读书怕也是积习难改。
这丫头如今在家里,自己都管不住,这要是真送去女学,以后逃起学来,抓都抓不到。
端木宪本来就是随口一提,所以也没勉强端木绯,由着她去。
祖父英明啊。端木绯暗暗地松了口气,急忙捧起茶盅给自己消消惊。
端木宪也端起了茶盅,呷了口热茶后,就说起正事来:“今日我收到了你们显表哥的私信,他与我提起了最近南境的情况……”
说着,端木宪不动声色地看了端木珩一眼,儿子这一辈算是完了,现在他也只有从孙子抓起。
端木珩今年也十六岁了,八月刚刚通过了今秋的院试,如今已经是一名秀才了,而且还是案首。
不过,秀才仅仅是通往仕途的第一步,后面还有乡试、会试、殿试,一步比一步难,端木珩的路还长着呢。
端木宪琢磨着不能让长孙光知道傻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便决定从现在开始让他也听些政事。
端木珩身姿笔直地坐在那里,一本正经地看着端木宪,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坐在端木珩身旁的端木绯则笑眯眯地径自饮茶,神情惬意。
兄妹俩一个严正,一个悠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端木宪心里颇为感慨,终究是有那么一丝遗憾:珩哥儿虽然出色,但终究是比不上四丫头,哎,四丫头怎么就不是小子呢,怎么这么早就要嫁了呢?!
想到皇帝莫名其妙地就给端木绯定下婚事,端木宪的神情就有些一言难尽,忍着没叹气。
端木宪理了理思绪,接着往下说:“这段时日,南境的情况不太好,虽然勉强守住了道益城,但是从六月到八月的这几个月,南境酷暑难当,从北地调过去的士兵很多都耐不住热,病倒了……直到九月下旬天气渐渐凉下来,才稍微好些。”
端木宪的语气越来越凝重,“这道益城守得很是艰难。之前连你们显表哥也病倒了。”
说着,端木宪叹了口气,沉声道,“这孩子也是好强,居然等到病好了才写信回来,你们贵妃姑母知道了,怕是要心疼坏了……”
“祖父,如今二皇子和三皇子殿下如何了?”端木绯放下茶盅,忽然问道,小脸上还是笑吟吟的,似是随口一问。
祖父不是在说大皇子和南境吗?!端木珩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端木绯,神色中露出几分意外与疑惑。
端木宪一看端木珩的神情,就知道他没明白,倒也没因此而失望,毕竟端木珩年岁还轻,又一直在读书,对于朝政之事,他多接触接触也就懂了。
毕竟像四丫头这样的天纵奇才又能有几个?!
端木宪脸上不露声色,对着端木绯道:“三皇子还是在户部当差……七月初,三皇子以草药受潮为名,扣下了一部分为南境准备的草药,后来重新采购又费了些时日。”端木宪眸光微闪,有些事,他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端木绯抿了抿小嘴,眸子晶亮,并不意外。
南境的盛夏酷热难当,又有虫蚁为患,朝廷不可能不知道。
对于这些南下的援兵,兵部和户部必是要有所准备的,但是现在,南境却因为酷暑而损失惨重,那么十有八九是有人在后方下绊子。
端木宪现在是首辅,必会尽可能地帮着远在南境的外孙,所以,出问题的必然是在几位皇子那里。
很显然,三皇子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毕竟有端木宪看着,三皇子能做的最多只是能拖则拖,能减则减。
但就算这样,他也给南境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他是皇子,本该身先士卒,捍卫国土,却为了一己私利,置前方将士们的生死于不顾,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如此行事,简直是令人齿寒。
端木珩默默地咀嚼着端木宪这几句话的意思,也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看着端木宪。
端木绯歪着小脸再问:“祖父,二皇子如今有没有差事?”
“……”端木宪微微扬眉,他毕竟是老狐狸,很快就心念一动,想到了什么。
端木绯笑得眼睛也眯成了狐狸眼,狡黠地说道:“祖父,您觉得把二皇子弄到兵部如何?我听闻二皇子已经大婚,按照规矩,也该封王封爵了。”她的一双狐狸眼亮晶晶的,就像是嵌了碎钻似的。
此计甚妙,可谓四两拨千斤。端木宪精神一振,慢慢地捋着下颔的胡须,然后又看向了端木珩,用考校的口吻说道:“珩哥儿,你可看出了什么?”
端木珩也明白祖父是在考校自己,凝神思索着:三皇子怕大皇子在南境立功,进而得到皇帝的赏识,所以才故意用种种手段试图制肘大皇子。
但是因为三皇子的身份,就算祖父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恐怕也很难面面俱到。一旦有所闪失,那后悔就来不及了……当然不能听之任之。
端木珩慢慢地说道:“后方粮草等物资补给由兵部和户部协同办理,四妹妹提议让二皇子进兵部,是打算以二皇子围魏救赵……”
一旦二皇子进了兵部,势必会引来三皇子的提防,一来可以让三皇子分心,二来二皇子恐怕是急着想抓三皇子的错呢,如此,三皇子行事才会投鼠忌器。
这才是保全大皇子的最好办法。
“很好。珩哥儿,你懂得举一反三,很好。”端木宪看着端木珩的眼神中流露出满意之色,“正好,二皇子刚刚大婚,又已经开了府,按规矩,他是能够进六部见习的。”
就让二皇子和三皇子在朝中斗吧。端木宪的眼底掠过一道利芒。
端木珩神色复杂地看着端木绯,却是又想叹气,心想:哎,四妹妹明明天资聪颖,怎么偏偏就不爱读书呢?!真是愁死人了!
他以后还是要多看着点四妹妹。
端木珩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可怜”的端木绯被端木珩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立刻知道端木珩肯定又是在惦记自己了。
看来,她最近还是不出门了,不能被大哥逮到了,万一大哥一狠心送她去念女学,那可就不妙了……
端木绯努力地露出最乖巧最可爱的笑容,希望端木珩别惦记她了。
端木宪看着二人的眼神交换,只以为兄妹俩感情好,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心情不错地接着道:“前两天,秋税也上来了,国库总算是丰盈了一些……”
端木宪又和兄妹俩说了一会儿话,说起秋税,说起三年一次的官员述职,说起皇帝要重新建一个行宫的事,把朝中的一些大小琐事零零散散地说给兄妹俩听。
端木珩听得全神贯注,端木绯则听得漫不经心,一不小心就又魂飞天外了。
端木宪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传到屋外一下子就被秋风吹散了……
天色越来越暗,等到端木珩和端木绯从朝晖厅出来时,夜幕已经彻底降临,外面的庭院里点起了一个个大红灯笼,将四周照得一片昏黄的颜色。
“大哥,那我先回湛清院了。”端木绯对着端木珩福了福,然后在端木珩叫住她之前撒腿就跑。
“……”端木珩看着端木绯好像兔子般一溜烟跑远的背影,皱了皱眉,天色这么暗,她跑得那么快,不会摔了吧?明天他得好好说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么毛毛躁躁的,应该跟她大姐姐多学学,处变不惊,戒骄戒躁才是。
端木绯只觉得背上被端木珩的目光看得火辣辣的,好似衣裳都要烧焦了一般,直跑进了内院中,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望了一眼,早就看不到端木珩的声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里自夸道:幸好她够英明,跑得够快,不然现在肯定要被大哥逮着给她布置功课了。
她可是打算好了,回府后要好好睡懒觉的。
这次避暑可真是苦了她,也就是借着右手的擦伤,好好休息了半个月,其他的日子几乎每天都在晓然堂上课,每早都是闻鸡起舞,哎,她过去两年加起来都没早起过这么多天!
这下可要好好补眠,书上说了,睡够了,才能长个子!
她也不求长得跟姐姐一样,只要能长到姐姐的眉梢,她就满足了!
端木绯悠然自得地过了三四天,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就是逗鸟耍狐,或是遛马喂鱼,日子惬意得很。
端木纭心疼妹妹离开了三个多月,每天有大半时间都陪在妹妹身旁,好吃好喝地供着,颇有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架势,这几日,那些管事嬷嬷都是跑来湛清院议事。
端木绯对这种悠闲的生活很是满意,三两天就养得油光水滑,细腻的皮肤像是在发光似的。
端木府内连着几天皆是一片风平浪静,相比下,朝堂上热闹多了,二皇子慕祐昌被皇帝下旨派到了兵部,虽然二皇子还没有封爵,但还是在朝野上下引来不少关注,本来朝臣们都以为二皇子已经彻底失去圣宠了,没想到现在又突然峰回路转地被派了差事。
不少人都暗暗揣测是否因为二皇子因为娶了楚家女的缘故,又讨了皇帝的欢心。
端木宪难免也稍微对着端木珩和端木绯提了几句,端木绯只当听书似的,听得津津有味。
十月五日,舞阳和涵星姐妹俩忽然找上门来,让人把端木绯唤到了仪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