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湛不露声色,向着岳飞笑道:“请大帅指教。”
岳飞道:“宗弼不比李成,李成愚蠢而贪婪,明知不是我的对手,却一次又一次的往我的刀口上撞,死也不知悔改,宗弼不同,此人性格坚毅,判断条理分明,见识超卓,现下他虽然不明我军实力已经远远超过当年,诸路兵马待时而动,而只是根据我在京畿附近的动向来决定金兵的动向。现今我十万大军枕戈以待,布置的严密谨慎,此人用兵虽然勇悍,却并不莽撞,看我准备的如此严密,他必定会在黄河两岸游走,或是相机入山东,先打掉韩世忠等部,逼我去救,然后趁机邀击,以骑兵机动来打乱我的部署。这样一来,我军全是步卒为主,虽然诸路协同,其实很难瞬息间就相助援助。敌人纯是骑兵为主,游走机动比我们强过很多,若是他当真如此,我军很可能被他抓到漏洞,击败一部,我军则首尾难顾,调动困难,补给困难,战局越是持久,则越对敌军有利。”他说到这里,杜湛已经是满脸赞赏之色,待岳飞停口之后,杜湛不禁叹服道:“这战守大势,是咱们枢密参军司数十名参议,在陛下驾前一起讨论,众口商议良久,又根据行人司对金兵动向的分析,才能看到这一步,大帅不愧是海内名将,陛下寄予厚望当真是眼光独到。”对方如此夸赞,岳飞不免要逊谢几句,然后又道:“既然陛下让杜参议前来提醒,下一步如何做,岳某已经了然于胸。”杜湛也知对方经验丰富,自己几个人在长安纸上谈兵,所做出的建议未必就比对方来的恰当,是以含笑点头,不再将自己想好的条陈告诉岳飞。
两人又聊得几句细节军务,杜湛便起身笑道:“大帅军务繁忙。我也要尽早回长安向陛下复命,白天先到长水,然后趁着暗夜偷过敌情。”岳飞笑道:“若不是顾忌金兵,其实我与西军诸位将军早就能会合一处,甚至能请陛下还都开封了。”杜湛道:“这且再说,吾等静候将军好音,希望下次再见,能是在开封城中吧。”当下两人拱手做别。岳飞将杜湛送出营门后,又嘱咐岳云亲自带着一队骑兵,将诏使好生送到西京境内,然后再赶回覆命。
待杜湛走后,岳飞开始调兵遣将,命王贵、董先、姚政等人率左、后、破敌诸军移兵西向,由顺德直向南京归德,相机夺取广济军,然后可与韩世忠、杨沂中各部联合。
而赵秉渊、孟邦杰率前、中诸军,东向夺取商州。与渣关宋军一道。打开两军的间隔地带,夺取商州各处。
而游奕、踏白两步骑兵,协同少量步卒。直奔永安军,郑州各处,相机过河,与在河北活动潜伏的义军摇相呼应,切断开封附近的后援。
如此这般,他自己身边只有五千余人的背危军与胜捷,摧锋两军,人数不足三万,兵力略显薄弱。
李若虚等参军忧虑颖晶空虚,苦劝岳飞谨慎。岳飞却只是含笑摇头,道:“诸君不必不安,某心中自有成算。”
主将如此坚持,李若虚原本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见他胸有成竹模样,心中一动,因见其余诸人已经退下,便向岳飞问道:“相公莫非有诱敌深入地打算?”岳飞早就加枢密副使的头衔,是以李若虚以相公相称。岳飞乍听也是不惯,却也只得由他。此时知瞒骗对方不过,况且很多军中事物都仰仗对方,对此人也极是欣赏,当下便答道:“确实如此,完颜宗弼非常人所能及,不诱他前来,需提防此人四处游击,反而不妙。”
李若虚亦知岳飞所言有理,只是他不比杜湛,身在枢密统筹全局,自己只负责岳飞一军的安危,虽然觉得此法甚妙,却仍是担忧道:“相公需得小心,诱敌深入原是不错,不过如此分兵,四处征战,若敌人当真前来,以敌多击我少,万一有所不妥,则前功尽弃,稍有不虞之处,全军尽没则如何对陛下所托?”岳飞含笑答道:“不妨事。现下敌人四面都有别部禁军,欲袭我颖昌根本,需得轻骑突击,才能收到出其不意之效。况且金人托大,平地野战,王师尚且没有胜绩,我留步人甲两军在此,又有背克精兵,纵是敌人用精骑主力,也没有必败的道理。”见李若虚还要再说,岳飞伸手止道:“君无需再言,行军打仗,没有必胜的道理。若不行险,敌人亦不是傻子,安能从容就范?”他又笑道:“我不但要在这里等着宗弼过来,还要派人去开封城下转上几圈,非得逼的宗弼以为我就要攻打开封,按捺不住才好。”
李若虚见他主意已定,心中也知道对方说的有理,当下也不再劝,只是自己打定主意,回营之后,一定吩咐人多派侦骑,再随时与其余诸军保持联络,以便策应。
岳飞待李若虚告辞而出,因岳云尚且未归,自己闭目沉吟片刻,便向亲兵吩咐道:“传杨再兴来。”那亲兵答应了出去,过不多时,杨再兴已经到得帐外,大声报名请进。
岳飞霍然张目,原本斜躺在卧榻之上,让对方进帐后,便立刻端坐不动。待杨再兴从容行礼后,岳飞吩咐坐下,沉吟片刻后便道:“岳云道你勇武多智,特将你从胜捷军中调出到背危军中,你武勇我是知道,听说你入背岌后,军中不少人对你不服,你扬言要单人独骑,生擒宗弼,可是有的?”杨再兴面红过耳,不曾想自己私下与同僚地斗气话语,也被大帅听闻到耳。他在胜捷军中无人不服,统制傅选也很喜欢,谁料那天救得岳云,岳云在父帅面前盛赞杨再兴智勇双全,极力请求岳飞提拔此人,岳飞也早就对杨再兴很是关注,碍着岳云与此人交恶,不好过份伤儿子的心,此时自然是立刻应允,杨再兴又在长水之役中立得大功,便将此人调入背危军任正将,时日不久,背危军中又都是眼高于顶人物,对这个新来的将军并不服气,杨再兴气奋不过,军中与人比武连战连胜,整个背冤军中竟无人是他对手,岳云虽然手痒,却不好于自己下属认真厮打争斗,也只得任由杨再兴说嘴,如此一来,所谓单人独骑冲阵擒兀术的话,竟然传遍全军,无人不知。
当下吭吭哧哧,向着岳飞解释道:“末将与人斗气,一时脱口的戏言,当不得真的。”岳飞点头道:“不错,我管辖十军二百五十二将,若是人人都要单骑入敌阵,我这个主帅不如也去碰碰运气好了。”见杨再兴面红过耳,岳飞也不为已甚,又笑道:“戏言便算了,为将者,不能全逞匹夫之勇,当在前者在前,在后时则在后,不可纯以血气之勇带兵,晓得了么?”这算是耳提面命,杨再兴立刻凛然称是,不敢回驳。
其实岳飞自己以小校起家,多次披坚执锐冲入敌阵冒险,这么开导杨再兴,说服力并不很强。只是岳飞自从长安回后,冒险在前敌的事确实也少了许多,对麾下将领纯逞匹夫之勇也不再欣赏,所以军中风气也渐渐转变,将领们也不纯粹以武力来见雄长了。
见杨再兴听教,岳飞心中甚是满意,对杨再兴的武勇他自然是放心之至,唯有血气太旺,害怕他轻陷敌阵而已,当下便吩咐道:“岳云不在,我今欲知开封守备情形,此事当然是背麾去做最为合适,你带三百背冤,前去开封附近,哨探敌情。”
自打败李成后,军中十余日没有战事,杨再兴憋的骨头都痒了,此时听闻命他出战,立刻满脸兴奋之色,当即抱拳答道:“末将遵令。”岳飞却怕他兴奋过头,不免又加一句道:“只需惊扰敌人,不需打硬仗,势头不对,撤回便是。”杨再兴连声答允,心中却是知道,拨给他的背危士兵,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平时在军营里横着走路地,自己一个新任将军,不拿点真本事出来,未必震摄地住,只怕这一次巡哨探视敌情,非得打几个狠仗不可。
当下却并不回嘴,只是站的笔直,等岳飞训斥完了,知道此行任务是打草惊蛇,心中更是打定主意,既然是打草惊蛇,那自然是惊的越厉害越好。
当即拜辞岳飞,回到自己营中,将平素交好地几个副将指挥一起叫上,再精心挑选了三百强兵,命人将装备粮草准备妥帖,下午便回帐中歇息,到得晚间再动身上路。
只是各人都与他一般心思,在战场上的军人上得战阵并不害怕,反而是在敌情不明时偏生没仗可打,最是焦灼,此时受命出征,都是满脸兴奋,那没有被他选到的,更是拥在他帐前吵嚷,劝走不开,闹到晚间束甲出帐时,却见旁人也都是满脸精悍之色,显然并没有休息,杨再兴摇头苦笑,翻身上马,喝令道:“各人听了,上路后不得喧哗吵闹!”见各人凛然称是,杨再兴心中微觉得意,将手一挥,令道:“走罢。”说罢自己一骑当先,趁着月色轻骑出得营门,向着开封方向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