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凤舞有时候很羡慕龚宓。
她似乎总有办法在这个后宫之中平衡好各种关系,既不招上位者的忌惮,也不招下人们的厌恨。
她跟玉浓大公主的关系很好,可是她并不会有意去巴结康贤妃。当然,玉浓总提她的好处,康彤云对她不会太差。
上到太后、皇后、蓝淑妃,下到众美人才人御女,几乎没有人说龚宓的不是。她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仿佛是后宫之中的一位居客,吃好玩好就成,任何后宫争风夺宠的事,都不会牵扯上她。
跟龚宓一比,缪凤舞就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多事的人。也不过刚刚封了一个美人,就同时招来了多方面的关注。皇后与太后的夹击,蓝淑妃的戒备,还有宇文柔珍今早那番颇有意味的话,都够缪凤舞费一番思量的。
龚宓本是来找缪凤舞一起散步去,进了屋后,察其颜色,很没神采的样子,便改了主意,坐着陪她喝茶说话儿。
“妹妹脸色不太好,有什么心事吗?”龚宓问话,从来都是这样直截了当。
“也没什么,大概是睡得不好吧,头昏昏的。”缪凤舞刚刚想了太多的事,此时脑子仍然有些木。
“妹妹,你若有事,只管跟姐姐说。姐姐别的忙帮不上,如若你手头拮据,或者宫外有什么事要办,只要不是砍头的事,捎个信儿送个东西,姐姐我都能办到。”龚宓很仗义的说道。
“谢谢姐姐,我要真是有事,必不会跟姐姐客气,到时候姐姐不嫌我烦就好。”缪凤舞被她逗着说了几句话,感觉心里没有那沉重了。
含香见她缓了脸色,赶紧端上来两份桂花红枣羹。缪凤舞让着龚宓,两人一同吃下了。龚宓直喊着要胖了,缪凤舞却因为没有用过午饭,只填了五分饱。
那天晚上,锦云宫的藤昭容,打发人送过来一个锦匣。缪凤舞打开后,发现是她一早说的那份古曲谱。她翻开看了几眼,的确是一份珍贵的失传之作,只是那记谱的法子,不是时下通用的方式。
据说百年前中原有一位音律奇人,随手可弹出天簌之音。只是他一生行踪飘忽,常人难见,因此传世的曲目不多。又加上他记谱的方法是自己随心所创,大多为一些象形的符号,后人很难猜懂,所以能流传下的曲子就更少了。
曲筑音当年遍游天下访名师的时候,有一位隐士曾经送他一份曲谱,就是那位音律奇人留下的。曲筑音研究辨认了好些年,直到进了虹风舞馆做教习先生,还拿出来跟缪凤舞共同研究了一阵子,才大概把一首曲子琢磨明白。
其中有几处,两个人怎么猜都不对,最后还是曲筑音根据前后的节奏,自己补了几个音,才算完整一曲。为此,曲筑音一直引以为憾。
眼前的这份谱子,缪凤舞翻看之后,确认是那位奇人的记谱手法。只不过没有曲筑音协助的话,她要到什么才能研究出来,还真是不好说。
她让含香把谱子仔细收好,打算明儿去藤昭容那里,将这件事向她回明。如果藤昭容不急,她自可慢慢识辨。如果她急于要谱,那么她就无能为力了。
起更的时候,缪凤舞打算梳洗睡下了。正在解发的时候,小云进来禀报,赵婆婆在门外候见。
缪凤舞很是高兴,让人把她迎了进来。婆婆戴着纱帏子,身上仍是那一套秋香色新衣,熨烫的痕线还清晰可见,大概这一身衣服,只在进内宫见缪凤舞时才会穿吧。
婆婆按规矩见了礼,含香上前扶她起来,给她搬了张凳子,坐在缪凤舞的旁边。缪凤舞屏退了含香和含玉,帮婆婆把纱帏子摘下来,握着她的手道:“婆婆要是今儿不来,我明儿还想让人找你去呢。”
“出什么事了?”赵婆婆见她微撅着嘴,有点儿委屈的样子。
缪凤舞就把皇后与太后召见她的事说出来。虽然很难启齿,不过她还是将今天服侍行晔的事,约略地讲给了婆婆听。
婆婆在这件事上,倒是与当初虹骊珠教她的说法相同:“皇上那边的事,你大可不必担心。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是男人,都喜欢有风情的女子。你只向皇上表明你的忠心就好,在外头不可恃宠而骄,便不会有事……”
“婆婆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看到的听到的也不少……本朝皇上与太后母子融洽,母慈子孝,是为天下典范。因此太后你是得罪不起的,得罪了太后,皇上也不会待见你。至于皇后……朝上有其父奉国公撑腰,内宫有内侍监马清贵扶持,也不是好欺的角色。既然两个都找上了你,就看你如何周旋了,踏错半步,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婆婆,我这些日子总听人提起内侍监马公公,竟似十分权势的样子。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马清贵是先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那时候他就兼内侍省少监,深得先帝信赖。先帝驾崩后,皇上感念他尽心服侍先帝一生的功劳,便擢升他为内侍监。虽然这内侍监不过是个四品宦官,但是宫内上万号人的吃喝拉撒,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再加上他资历深厚,在宦人中很有权威,连当今皇上与太后都要让他三分。你以后与这位马公公打交道,一定要小心一些,他与奉国公有些交情,赵皇后如若没有他的支持,早成废后了。”
赵婆婆的讲述,让缪凤舞心中起了疑问。再怎么有资历,也不过是个宦官,他竟能扶保住一个皇后吗?在她眼里,行晔是一个很强势的人,他要立谁为后,怎么会受一个宦臣的左右?
不过这些事,她只悄悄地藏在心里。她觉得像婆婆这样一位在御膳房烧汤的老人,不太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了。
说完了她存在心里的事,她方想起来问一问婆婆:“婆婆,你今日特意来见,有什么事吗?”
赵婆婆向外瞧了一眼,见含香带着含玉和小云小江几个人,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说闲话。她便放心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了缪凤舞手中。
缪凤舞打眼一看,那是一个牛皮订成的小册子。翻开册子一瞧,上面用朱笔画着一些跳舞的小人儿,没有文字。
再翻几页,缪凤舞就知道这东西的用处了。这应该是西北戎狄人记录舞蹈姿态的册子,那上面记载的,应该是一种比较高超的舞蹈技艺。因为戎狄部落未开化,没有自己的文字,因此只是画些小人儿,没有文字说明。
“婆婆哪儿得的这东西?”缪凤舞是习舞之人,对这种东西总是格外感兴趣。
婆婆见她看得兴致勃勃,便小声说道:“是宋统领托我送给你的。”
缪凤舞吓了一跳,仿佛被火燎了一般,将那牛皮小册子往桌上一放:“宋统领回来了吗?”
婆婆点了点头。
“不是说西北战事吃紧吗?怎么这个时候,他这个先锋官竟能回京来?我也没听说征西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呀?”缪凤舞心里冒出一连串的问题。
“那是军中事务,我就弄不明白了。不过宋统领的确是先行回京了……他倒是一个稳妥之人,先来找我打听你的近况。听说你被封了美人,他愣了半天……”婆婆贴在缪凤舞的耳边,小声地说着。
缪凤舞滞了片刻,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那个剑眉朗目的少年统领,曾经数次解救她于危困之中。他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是坦诚直率,让她曾经以为他师从少林,养成了江湖人那种侠肝义胆的脾性,见不得她一个柔弱女子被欺。
只到他临出征前,深夜潜入安乐堂见她,要她等他立功回京,救她出宫,她才略有察觉。
也许他对她,还是有些期待的吧?
只是他年少天真,以为自己在前线立了军功,就可以向皇上讨赏要人。照缪凤舞这些日子对行晔的了解,如若她现下仍在舞教坊中,即便宋显麟真的是讨敌有功,向行晔要人,也是一件很莽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