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理会周遭的忙碌,紧盯着高倍望远镜,马歇尔少将小声嘟囔着。
“那个舰队司令在想什么呢?”
同样的疑问存在于现场每一个军官心里。从他们的角度看,在不占射程优势的情况下去抢T字横头阵位简直形同自杀,仰仗观测设备和火炮性能的优势,“纽伦堡”号完全可以像打靶一样挨个点名。更不要说敌舰队这么做非但增大了受弹面积,还把脆弱的明轮也暴露出来,即便不是以纽伦堡号为对手,这也是非常危险的举动。
说的不好听点,完全是愚不可及。
他们哪里知道,如果有机会,雷诺堡侯爵压根就不会把自己脆弱的侧翼曝露在敌人的炮口前。说来说去,这都是查理曼工业产能和技术落后的锅。王家海军不是不知道螺旋桨推进的种种好处,罗兰的奋进号采用的就是螺旋桨推进。采用螺旋桨推进不但效率更高,还能让脆弱的推进系统得到更好的保护。问题是螺旋桨是个新事物,不但要生产专门的模具和加工生产线,更重要的是采用螺旋桨整个船体的设计都必须推到重来,动力系统要如何设置,水密舱要如何分配,淡水储存要放哪里,船舱通道要如何设计,船身要如何平衡,传动动力组要从头开始设计制造……没有彻底吃透技术、厘清设计思路之前,根本不可能动手建造。即便勉强造出来,能否正常航行都是问题,更不要说在万里之遥的大洋上和强敌捉对厮杀。
相较而言,明轮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毕竟技术简单,不用全部推到重来,对现有的战舰结构稍作改进便可投入使用。凭着这一“时间成本”的优势,王家海军才能一口气大建四条铁甲舰,组成第一游击部队的核心。
如同所有仓促间造出来的“划时代产品”一般,这些铁甲舰虽然在纸面上有着传统木制风帆难以比拟的性能优势,但实际上各种问题层出不穷。除了前面提到的两侧明轮容易遭受炮击,沿袭传统军舰的炮廊布局使得这些铁甲舰不得不暴露出脆弱的侧翼才能发挥火力。另外重心偏高使得战舰大角度转弯时,舰体都会大幅倾斜,叫人担心这些战舰会不会侧翻变潜艇。最要命的则是高温和湿度过大——特别是在炎热的南大洋,在通风仅靠舷窗和帆布制作的风扇,内有锅炉释放的高温,外有阳光炙烤,甲板永远湿漉漉的鬼地方。从军官到水手,所有人都像被关在一个密不通风的铁笼里蒸桑拿,先不说因为中暑、关节病造成的非战斗减员,光是看着和船员一起享受高温的火药和炮弹,就足够叫人肝颤了。
说实话,让这些存在诸多问题,充其量只能算“半条船”的战舰上战场,就是让船员去送死,连“简直”之类的前缀都不用。
“哪怕是半条船,现在也必须让它上前线,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海军大臣和舰队总司令的嘱托言犹在耳,他们有王女殿下和王太子敲木鱼,两位殿下则时刻被尖耳朵们敲木鱼。
“是啊,我们别无选择……”
雷诺堡侯爵语带酸涩的咕哝着,声音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此刻根据旗舰的命令,第一游击部队都在加紧进行清理船上易燃物的作业。最先遭殃的是用来排遣旅途寂寞的消遣读物,一时间印刷精美、硬皮精装的圣典、雨果和托尔斯泰的大作和大量少儿不宜的风月读物一起服从战术需要,连带着书橱一起从军官住舱被抛入大海,紧随其后的是木质家具和多余的床单被套等等,最后轮到多于或者是放在碍事位置上的酒桶。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混在一起,稀里哗啦一股脑全倒入南大洋清澈的海水之中,在查理曼舰队后方拖出一条飘满杂物的航迹。
匆忙结束了清理工作后,双方同时拉响了战斗警报,此时“纽伦堡”号正转向东北。试图进入深水区获得更多转圜活动的空间,同时确保对敌舰队的拦截态势。发现这一动态的雷诺堡侯爵为继续保持全舰队右舷迎敌,下令第一游击部队以“光荣”号为先导,依次做左舵35度转向,这个动作耗费了约一刻钟,等舰队完全调整完方向时,查理曼舰队和“纽伦堡”号形成了100度夹角,查理曼铁甲舰可以用全部右舷火炮向“纽伦堡”号射击,而船头迎敌的“纽伦堡”号依旧只能用前部主炮还击。此时双方间距拉近至17000公尺,“纽伦堡”号的瞭望手突然发现“光荣”号的信号旗桅上多了一面四色信号旗。
上黄,右蓝,下红,左白,四种不同颜色的三角形组成的旗帜代表字母Z,旗意为“王国兴废在此一战,各员须更奋发努力”。
随着Z字旗升起,这道堵上查理曼国运和荣耀的命令经由舰长们之口从各舰受话管传达至各战位,不等老兵们回忆起往昔,菜鸟们理解个中真意,瞭望手们通过望远镜看见海天线炸裂出一道闪光。几秒种后,隆隆炮响和6个铁疙瘩一起飞临“光荣”号的上空。
“敌舰开炮!敌舰开炮!”的惊呼言犹在耳,舰桥里“完全疯了!”、“尖耳朵都是疯子”的惊呼刚刚泛起,钢铁已经拖着凄厉的尖啸溅落“光荣”号的四周,6道染成墨绿色的水柱在钢铁战舰的前后左右腾起。
“跨射!”
二副皮尔森上尉发出一声女人般的尖叫,平日里舰队司令或舰长早就顺手抄起“海军精神注入棒”把这个丢人现眼的胆小鬼揍得半死,可如今他们自己的膝盖也只是勉强支撑着躯体,根本无力完成“暴揍”这一高难度动作。
四艘铁甲舰主战装备是32磅达尔格伦滑膛炮以及特别赶工的170mm布鲁克式线膛炮,最大射程不过7.2公里,现在交战双方间距目测绝对超过16公里,这个巨大的射程差距意味着查理曼人至少要硬扛十几分钟的炮弹才能冲入有效射程向对方还以颜色。更令他们感到恐惧的是对方第一次射击就对担任先导旗舰的“光荣”号形成跨射,这样的精度是没有电气化火控关瞄设备,还停留在靠小口径测距炮和炮术设备计算尺来测算敌我距离的查理曼无法想象的。
之前鼓起的一腔血勇被这当头一击打得缩回去不少,他们曾经预料过自己可能会死在对手的手里,不少人出海前就已经把遗书交给了家人。但他们一丁点都不曾想到——自己并非死于战斗,而是丧命于一场屠杀,犹如待宰的牲口一般毫无还手之力,眼睁睁地看着死神镰刀依序挥下,直到轮到自己。
“愚蠢的人类。”
端坐在指挥席上的马歇尔少将吹散咖啡上的浮沫,满是不屑的脸孔扯出一个残酷的微笑。
“我亚尔夫海姆科学力世界第一,用那种东西来挑战,根本是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