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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中午,幺妹睡下午觉后,黄柔来到楼底下,看见早已等候多时的刘向前。

虽然国庆节已经过了半个月,可“秋老虎”威力不减,小伙子热得满头大汗,手背一抹全是湿漉漉的。

“小刘也是,早让你上楼去喝点水,你偏这么客气。”

“黄姐来啦,我没事儿,您甭客气。”人家孤儿寡母的他不好上去,况且,他那机灵的脑袋瓜已经隐约感觉到,黄柔这次是有求于他。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可是有原则的倒爷,不能被她收买。

“那行,我就长话短说。这次麻烦你来,是想问问你那批军绿色棉布用完没?”

刘向前心里一“咯噔”,面上却仍嬉皮笑脸的:“姐要干啥?如果是做衣服的话这种颜色不好看,我给姐搞点亮色的。”

不说有没有,先问她要干啥,这都是赤裸裸的试探。

黄柔心里不由的点头,怪不得年纪小小就能走南闯北,这油嘴滑舌的劲儿,这八窍玲珑心,他不发财谁发财?索性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道:“我想自个儿做包,你要还有这样的布,能不能卖一点儿给我?”

刘向前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说:“哎呀黄姐您不早说,这批布已经转给我一朋友了,他答应帮我做双肩书包,这不……您要早说,我肯定给您,哪还轮得到他呀?”

黄柔笑着骂他,“臭小子油嘴滑舌,当我不知道呢?”还把做包的生意给收回去了,肯定是他那“朋友”手工费更便宜呗?

反正包包版式他们已经拿到了,只要有台缝纫机,谁都会做。

这就是“纺织厂女工”只能辛辛苦苦挣血汗钱的原因,因为她们的工作可替代性太高了呗!

要说不气那是假的,黄柔有种被卸磨杀驴的感觉,“行啊你,八毛钱的包,你给你朋友多少手工费?”

刘向前嘿嘿一乐,“没多少没多少,就二毛八。”少了两分钱。

“你那包真只卖八毛?”

“可不嘛,我倒是想多卖点儿,可实在是没销路啊,我这身份姐你也知道,尴尬着呢,本地的不鸟我,我都是去外省跑的销路,求爷爷告奶奶……”

黄柔听不下去了,普通人没门路,可能还真信了他这套说辞,可顾学章都跟她说得明明白白,就卖县供销社,一块八一个呢,他还外省,还八毛,毛个鬼呢!

“行行行,那辛苦你跑一趟了,真不上去喝点水?”

“不了不了,姐您快忙吧,我还赶着回家一趟,以后咱们再联系哈。”

黄柔憋得脸红红的,想发火吧,不知道冲谁发,人家的原材料和销路都是自个儿求爷爷告奶奶跑出来的,肯定不可能平白无故拱手相送,她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可不气吧,一面是熬瞎了眼的廉价“女工”,一面是转手就赚一块的小“资本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顺着楼梯往上,慢慢的走,打开门,看见脸蛋白嫩嫩的闺女,一条腿压在薄被上,她终于想明白了。她气的不是刘向前,是气自个儿呢!

枉她自诩是燕大学生,可在比她小,比她没见识没文化的刘向前面前,居然是个挣不了钱也搞不来生意的家庭妇女。黄柔是被这种对比给刺激到了,这一刻她清醒的意识到,在牛屎沟这几年她彻底把自己给荒废了。

变得不求上进,变得目光短浅!

这样的她,反而被激起斗志,刘向前能做倒爷发财,她也能!虽然不能像他那样明目张胆的四处乱跑,可她能带着几个妯娌干啊!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女人也能!

于是,下午放学后,幺妹跟着妈妈回牛屎沟了。

在踏上村口那一步的一瞬间,她高兴得飞跑起来,老槐树爷爷一定超级想她了吧?还有家里的狗尾草翡翠牛卵树兰大土豆大花生,好多好多植物呢!

村口早有一群放学的孩子玩耍上了,看见黄柔的一瞬间,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黄老师好。”

“李宝柱。”黄柔叫出大男孩名字,又指着他的书包问:“还没回家吗?”

李宝柱露出一口白牙,“马上就回马上就回,崔春晖已经回去了老师。”友娣春晖春月跟他一个班,都是五年级的大孩子,而且春晖跟他关系特好,俩人都是班上的第一第二名。

“宝柱哥哥!”幺妹甜甜的叫了一声,忽然看见顾家的木门开了,牛高马大的顾老太气冲冲的出来,往道场边上泼了一盆泥浆子水。

“顾奶奶。”

顾老太这才收起脸上不快,“哟,幺妹回来啦,你妈妈呢?”

幺妹指指已经往前走的妈妈,又哒哒哒跑顾家门口去,因为喜欢长腿叔叔,连带着他们家她也喜欢,能瞄一眼是一眼。

院里,顾老二正坐板凳上洗脚,脚底下全是泥巴,腿上也是,不知道哪儿搞的。

“看见你二叔叔这脏人了吧,让他野去,好好的……他……”怎么就找了个寡妇!

本来,她一开始想把黄柔跟他凑一对儿的时候也不是看不上寡妇,可他不要黄柔,偏要那三棍打不出一个冷屁的陈丽华,实在是气死她了!

顾老太人高马大,脾气也风风火火,在牛屎沟生产队是有名的爽快人,最烦的就是陈丽华那样的小媳妇儿,有啥都憋心里,受了委屈不说,吃了苦头不吐……自个儿就是个包子不赖狗跟着!

所以啊,要找媳妇儿,她就得找小黄老师这样的,长得漂亮,活得也漂亮,为人处事工作干活生儿育女哪一样拿不出手?

当时儿子承认娶陈丽华的时候她以为他是想帮她尽快脱离张家,虽然心里气但嘴上没说啥,心想过不了几天他也就给忘了……谁知道没几天他还真让她上陈家提亲!

喜欢谁不行,非得是陈丽华那闷葫芦?真是气死她了!

但对幺妹,顾老太实在是爱极了她这小模样,“进来玩吧,奶奶给你好东西。”看见她的小书包,不免又想起崔老太的话,“听你奶说,你上学前班啦?能听懂不?”

幺妹刚跨进一只脚,又赶紧缩回来,“我回家啦顾奶奶。”

她实在是太太太想奶奶啦,吃饭睡觉上学路上都在想奶奶,可一到大槐树下就给忘了。

崔老太接过黄柔给买的新头巾,暗紫色的不像别的老太太那些,花花绿绿顶头上她看着都别扭,难怪别人说骚里骚气的。

“幺妹呢?”

“在村口玩儿。”

崔老太有点失望,孙女怎么都不想她呀?本来说好每周都回来的,可这个月不巧,每逢周五周六都下雨,山路难走,她也担心母女俩出个意外,所以让崔建军给她们带话,等天气晴的时候再回来,家里没啥急事的。

自从幺妹上了学前班,她这心里就不安宁,一会儿担心小人儿会不会被欺负,一会儿担心老师会不会罚她,最重要的是阿柔中午有没时间给她做饭吃,可别饿瘦了她。

正想着,怀里就撞进来一个胖乎乎的小团子,“奶奶奶奶奶奶,我肥来啦!”

“我好想奶奶呀,奶奶跟我们住吧,我把大床让给奶奶睡。”

“奶奶你喝过大白梨吗?”

……

那小嘴巴,也不需要奶奶回答,她能自说自话一个小时。

“好啦好啦,先让奶奶休息一会儿。”黄柔把她拉开,擦了擦她脸上的汗珠。

“我不累,一点儿不累,快让我亲亲幺妹。”本来崔老太最近带小彩鱼已经把她累得不行了,白头发都长出来不少,可一看见孙女,就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

祖孙俩叨叨开,黄柔进了三房的屋,林巧针不在,春芽一个人躺炕上睡午觉,没有幺妹跟她玩,她的午觉能睡到天黑。

白天睡太多,晚上就睡不着,陪着林巧针踩缝纫机能陪一夜,小孩熬夜熬多了,这不,头发黄黄眼圈发黑,跟个小难民似的。

黄柔摸摸她脑袋,小声道:“芽儿还不起来吗,幺妹回来了哟。”

下一秒,小姑娘倏的睁开眼睛,“幺妹!”

“对,快别睡了,晚上好好睡,啊。”

小丫头“呲溜”跳下床,光着屁股就往外跑,“幺妹,幺妹。”

“春芽姐姐!”

得,又是姐妹情深。

趁这机会,黄柔把婆婆叫进东屋,咬着嘴唇,犹豫道:“娘,我寻思着跟您说个事儿,趁现在家里没人,您帮我拿个主意成不?”

“成啊,你说呗。”

黄柔低着头,也不敢看她,“要不,我还是下次再说吧。”

实在是难以启齿。

崔老太急了,一把拉住她,“是不是幺妹怎么了?还是你工作怎么了?”

“没有,是我自个儿的事。”

崔老太这才松口气,“咱娘两个有啥不能说的,别急死我。”

黄柔眼睛一闭,决定先给自己一个交代:“要不,我们去原来那地儿,找找建华吧。”

“啥?”崔老太惊诧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找他的尸首?”

农村老太太,说话也挺直接。别说黄柔这才做了一天夫妻的人,就是他亲娘,崔老太乍一听见“建华”还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呢。

“也行,找找吧,找到也好让他入土为安。”

黄柔松口气,入土为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让她也彻底死心。总觉着不找到他的遗体确认,她无法心安理得接受顾学章的心意,这是对两个男人的不负责任。

她这次回来,专门上益民饭店买了一只烤鸭,上次搬家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好吃,但人多鸭子少不过瘾,这次就再让大家吃一顿。

崔老太也大大方方的宰了一只公鸡,炖了大大一锅鸡汤,再夹一碗腌萝卜干,就齐活了。

“幺妹看看这是啥。”

小地精的鼻子早就闻到啦,揭开锅盖果然是一大海碗金黄色的蒸南瓜,上头还撒了几粒黑芝麻。老太太听说她喜欢吃厂里食堂的蒸南瓜,特意给她做的。知道她爱吃甜的,还把萝卜干用白糖拌过,酸甜可口,一点儿也不辣。

真的用心啦!

“谢谢奶奶,奶奶最好啦!”

听见六姐姐的声音,小彩鱼也激动得“哇哇”乱叫,在奶奶背上蹬着她的小短腿。几个姐姐干脆把她放下来,轮流着抱,一个给她喂水,一个给她喂糊糊,忙得不亦乐乎。

刘惠现在规矩多了,吃东西不再像以前一样跟孩子们争抢,所以,鸭腿就给了友娣和春芽,春晖春月等下次再吃的时候给她们,至于幺妹,她忙着吃南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