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十一年,七月二十四,帝都,泰清宫。
大殿上百官们你一言我一语,吵闹的像是大街上讨价还价的小贩,皇帝在龙椅上单手握拳托腮,看着百官们叽叽喳喳,只觉得心烦意乱。
“陛下,贼军今日在北门外二十里集结兵力,近日怕是要大举攻城。”说话的是步军防守副将吴济,但这不过是个虚衔,他真正的职位不过是个百夫长,以他的官职,本来连皇帝的面都不可能见到,但几日前负责北门防务的左前锋将军蒋应武在一次小规模的攻城中被流矢所中,坠城而死,其他比吴济官职要高的要么死,要么推辞伤病不出,换做以前,他们早就为了这个面圣的机会抢破头了,可如今帝都被围,守军几无胜绩,万一皇帝一个不高兴,那就只有人头落地,于是进宫汇报北门情况的任务也就交到了吴济的手上,他从军四年有余,却只是个百夫长,本来以他的本事,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能当上帝都屯兵中尉了,只是他为人正直,不懂变通,更不懂所谓的“为官之道”,仕途也就必定多舛。
“又要攻城?!”鸿胪寺卿王平变了脸色,一月前那次攻城一块巨石砸穿了他府上一间偏屋的房顶,有个仆人被砸的脑浆迸裂,血把大半个屋子都染红了,但他每每想起心口还是会一阵阵恶寒。
“陛下,城中粮草不知还可以撑过多久?”太中大夫杨琦忽然上前一步。
“若合理配给,尚可支持一年有余。”回答的是太仓令胡江,他手握朝板,恭恭敬敬的站着。
“粮可撑一年,城就不清楚了,”黄门令薛崇一阵冷嘲热讽,他一直是主降派的主要成员,从帝都被围的那天开始满脑子就只有投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可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句话,到底是把皇帝置于何地?可事到如今他也只期望皇帝没有听到刚刚那句话了。
叶卿皱了皱眉,怎么这样的人也能站在大殿之上?他挥了挥手,“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斩了。”
大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侍卫们缓缓上前,薛崇一下子慌了神,连忙伏拜在地上,高喊着求皇帝绕他一命,可皇帝没有理会,看着他鬼哭狼嚎的被拖出大殿,心里好像舒展开了一点。
无论怎么样,所有人都绝口不提出出城迎敌。因为他们知道,守城,尚有一丝生机,出城,必败无疑。没有一个人会忘记,四个月前拓跋焱骑兵压境,皇帝登上城楼,却发现拓跋焱骑兵不过千人,骠骑将军吕呈立功心切,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愿领禁卫翼骑军五百,前去破敌,但皇帝清楚,能在一夜之间攻破青枫郡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他敢用一千骑兵压境,自然是想好了对策。
“不,城中三千翼骑军你全数带去,把拓跋焱的人头提来见我,否则,就提你自己的人头来。”
“臣遵旨。”吕呈心中大喜,三千对一千,就是拓跋焱有天大的本事,这次,他也必败无疑。所以当他出城策马扬鞭,而拓跋焱却开始撤退的时候,他只以为拓跋焱惧于天子之威,更害怕自己三千翼骑军势不可挡,便无所顾虑的追上去。当那些巨狼出现的时候,吕呈只是睁大了眼睛,翼骑军的阵势在那些巨狼的面前忽然就土崩瓦解了,那些在帝都吃着比人还好的饲料的神骏在巨狼像是发疯一样四处冲撞,三千翼骑军,最后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一二,而吕呈也在那次屠杀中,被撕成了碎片。
温厉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一直都没有说话。这太师椅是叶卿特意为温厉所设,说“国舅为国事操劳,特赐座椅,略减国舅之辛劳。”
荒唐至极。却无人站出来反对,上个站出来反对的人,被皇帝厉声所止,贬成了一个边疆小吏,再也不得翻身。
皇帝一直看着温厉,似乎在等他提出什么绝世奇策,终于,他那并不算好的耐心被消磨殆尽了,“国舅可有何退敌之策?”皇帝轻声问。
温厉还是没有说话,大殿上安静的可以让百官们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既然如此,那便退朝。”皇帝靠回了龙椅上,看着百官们作鸟兽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到退朝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叶卿的心里莫名的感到悲凉。
等到百官散尽,温厉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站起来对着皇帝拱手,然后挥了挥手,不仅是内监,就连禁卫也随之一同退了出去。温厉缓缓上前,再一次拱手,“陛下,只怕,我们只能弃城北上了,拓跋焱来势汹汹,而诸侯救援又迟迟未到,更不知到底有多少诸侯早已暗中投敌,我们……”
“这可是帝都啊国舅,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叶卿一脸震惊,却是一副商量的口吻,好像他面前站着的那个男人才是皇帝。
“我们……只此一法,若等逆贼攻城,便连弃城而走的机会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