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克放下双手,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道“当然,有些贵族喜欢让仆人帮自己系上餐巾。尤其是贵族人家的小姐,让女仆系上餐巾是一种体面。不过,最近在上流社会中,年轻男性,或者说三十岁以下,还未生育出儿子的男性贵族,流行自己打结。因为这样会显现出自己有能力,有力量的一面,而不是一个已经四体不勤,只能让人照顾的病秧子。只有当有了家室,有了继承人的中年男性才可以免除这样的比划,让仆人们帮助系上餐巾。”
光是一个系餐巾达克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许久。看他似乎还打算说下去,忌廉稍稍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好了好了,谢谢达克的解说。那么,犹大,你来告诉我,系一个餐巾这种事情,你做得到吗?”
犹大铁青着脸,不说话了。
忌廉也不在乎,回顾四周的那些囚犯“你们中有没有人能够来告诉我,贵族系餐巾的这个在你们看起来很有礼貌,很有风范的动作,你们是不是做不到?你们的手指是断了,还是不够灵活?还是你们愚蠢到就连一个结都打不好?”
看到四周这些囚犯们全都不说话了,忌廉带着开玩笑一般的态度,打出一张牌之后继续说道“还有吗?你们还觉得贵族哪方面比你们厉害?他们有什么事情是你们做不到的?”
那个犹大似乎依然不想死心,他捏着拳头,咬着牙,踌躇良久之后,再次说道“还有……知识!贵族老爷们……他们懂的读书写字,他们会编排歌舞剧!他们……他们……他们说话起来就显得很高雅的样子!”
“哈!读书写字?有意思。”
忌廉十分干脆地把手中的牌合了起来,说道——
“我就这样说吧,在加入人鱼之歌之前,我最多也就只能写自己的名字。你觉得那些大人物会读书写字很了不起?你想学读书写字吗?我们人鱼之歌可以教你啊。”
文化。
这是一种仿佛天生就和普通农民完全隔绝的东西。
毕竟对于那些最最普通的农民来说,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学会读书写字,也根本就不需要去做什么文化上的交流。
农民的日子就是在农田里面,一生一世都在农田里面。土地下的禾苗听不懂人类的话语,他们也不需要给这些植物写什么文字。
一直以来,文字这种东西似乎都只属于上流阶层,都是属于贵族专有的东西。
可是现在……
现在,这个人鱼之歌竟然对这些曾经同为农民的囚犯说,那些曾经高高在上,只有贵族老爷们才可以阅读的书籍,可以看懂的文字……他们竟然愿意传授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啊!读书……读书有什么用?识字有什么用?就好像我赶车,他种田,我们要学读书干嘛用?!而且……而且……”
说到这里,犹大突然看到了旁边那个啫喱,他心中一动,立刻伸手将那个孩子直接拽了过来,大声说道“而且你看他!他的父亲就会读书写字,那又有什么用?他的老妈子疯了,杀他老爸的时候那些知识有什么用?!”
忌廉抬起头,看着面前那个还在不断喊叫的犹大,等到他嚷完之后才呵呵说道“所以,你同意那些贵族并不是因为拥有文化,会读书写字所以才能够成为贵族的吗?所以你现在依然没有找出来,那些贵族老爷们究竟哪里比你们强,对不对?”
“这……这……!”
一时间,犹大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种思维上的陷阱。
他瞪大眼睛,无比紧张地看着这边的忌廉,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激动与震颤。或许是因为过去三十多年的生活让这个囚犯的思维已经形成了定势,可是现在,这一切好像都开始逐渐地崩塌?有一些非常不同寻常的东西……正在这些快要崩塌的废墟之中……慢慢萌芽?
忌廉拿起手中的牌,一边看,一边继续说道“现在,我就问你们几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贵族可以不用工作也能够吃上那么好的东西,穿上那么好的衣服?如果说谈吐优雅,会读书写字并不是成为贵族的真正原因的话,那些贵族之所以能够成为贵族的真正理由是什么?你们觉得那些贵族比我们这些平民要高级,但他们不仅力量没有我们强,种地也不如我们,甚至就连制作一点东西也不如我们。他们到底比我们强在哪里?为什么我们要崇拜他们?这些问题你们能够解释吗?”
犹大的思维混乱,这样的混乱其实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在这里的所有囚犯,他们听着这样的话语,脸上的表情全都浮现出相同的混乱色彩。
贵族到底比哪里优秀?
为什么贵族可以不用干活就能够吃好喝好?
为什么贵族平时随随便便的吃顿饭就可以比的上普通平民一个月,甚至是一年的口粮?
为什么贵族的子女依然可以是贵族,而自己的子女依然只能是平民?
这样的思想在这些囚犯之中传开,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点缀出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星火。
忌廉当然知道,不可能一口气就把这些人的脑子全都转变过来。
不过他也不指望现在就达到如此的高度,只要能够将这样一个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想法,宛如一颗种子一般种在这些人的心里,那么事情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说,到底是谁把你们叫到鹈鹕城来搞事的?那也是一个贵族吗?”
依然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忌廉打着手里的牌,缓缓说道。
旁边打牌的一名囚犯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是我们小镇的领主……霍桑爵士。他说……都是由于你们鹈鹕城的问题,所以我工作的那家纺织厂才会倒闭……”
有人开了口,就像是一道拦洪大坝开了一个小小的决堤口一般,立刻就有人跟着说道——
“你们小镇的领主?我们是村长。我们村长也对我们说,村子里之所以今年上半年持续干旱收成不好,就是因为鹈鹕城的纺织业触怒了光明神,才会对我们降下惩罚的……”
“我们镇的领主是杰森爵士,杰森爵士是一个待人十分温和,十分友好的贵族爵士。我们来这边,也是因为杰森爵士说,是鹈鹕城的人鱼之歌抢了我们的钱,所以才……”
周围的囚犯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说到后来每个人也都放开了,开始逐渐将他们怎么会遭遇困境,然后怎么和村子或是小镇的领头人诉苦,然后那些领头人纷纷让他们过来找鹈鹕城的事情全都说了一个遍。
忌廉眯着眼睛,默默打牌,但却在心里将这些话语全都记了下来。稍稍总结一下,这些囚犯大多数都是来自边境省隔壁两个省份的平民,基本上都是因为经济不景气,然后生活过的越来越困难,再加上去年下半年一直到今年上半年的长时间干旱这才会导致他们走投无路,开始向着鹈鹕城进攻。
这样的聊天气氛显得很愉快,也很轻松。
一边打牌,忌廉就将那些怂恿这些囚犯跑过来攻击鹈鹕城的贵族领主的信息给摸了个遍。
在这把牌局的最后,忌廉却是皱着眉头,十分遗憾地把手中的牌往下一扔,说道“熟喽输喽!这一把运气实在是太差!我也该去给你们运晚饭了,走了!”
说着,忌廉拍了拍自己的双腿,起身,就向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看到他动身,后面的布莱德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句“我继续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