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就如同一道堤坝,减缓了愈演愈烈的痛苦。
这让陆江初得以喘息。
一开始陆江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在她意识到之后,陆江初的情绪又变得复杂起来。
她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她大部分的意志力都用于抵御痛苦的侵蚀了,大脑很难有余裕,去进行一些更为复杂的思考。
将目光从那些绿植身上移开,陆江初这时候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是因为她时隔多年想要告别吗?
还是因为,她终于有勇气直面过去?
又或许是因为,她在潜意识中想起了那场,如果她记忆没有恢复的话,半个月后便会与严嵇举行的婚礼?
如果真的是因为最后那个答案,她应该有怎样的感觉?她应该察觉到怎样的事实?
……
陆江初的脑海中有无数个问题,但她却一个都不能回答。
坐到沙发上后,陆江初被灰尘的气息呛了一下。
也是,这房子都两年多没有打扫了,有这种情况也正常。
好在陆江初没有洁癖,倒也没觉得有多么难以忍受。
她近乎自虐地强迫自己,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家装布置中的一切细节。
陆江初看见了她手写的婚礼请柬,看见了用来装喜糖的红色金丝纱袋,看见了设计成古代点心盒样式的伴手礼盒……
这些东西的材质都很好,这么久的露天放置,它们都没有褪色。
陆江初提起了装喜糖的那个袋子,从里面摸出了一颗酒心巧克力。
这枚巧克力外壳采用的是浓郁的黑巧,而里面的酒心,这是陆江初曾经很喜欢的朗姆酒风味。
黑巧的苦涩中和了酒心的甜蜜,每一样食材都是精心挑选的,不同的味道碰撞在一起,创造出了奇特的化学反应。
巧克力外包装上写着法语,陆江初看了一眼保质期,发现今天就是这枚巧克力保质期的最后一天。
这让陆江初觉得她还挺幸运的。
但是,更多的感觉,还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
这种惆怅让陆江初觉得有些凄凉,一时间竟失去了言语。
陆江初在想,这枚酒心巧克力,究竟是她当时选择的,还是顾和光的安排。
曾经她觉得,两年的时间并不算漫长,因为还有很多东西都历历在目。
但是这次,陆江初却有些不安地发现,原来她已经开始遗忘。
曾经一些微小的细节,曾经一些以为绝不会忘怀的事情,现在却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影子的边缘都开始变得不清晰,宛如被火光晃过一样。
时间果然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足以将一切消弭。
心情沉重之下,陆江初都觉得刚才吃的那枚巧克力,回味无比苦涩。
或许这种感觉并非只是因为心理作用,毕竟黑巧克力苦一些也正常。
陆江初这样劝慰自己。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干脆将糖果袋里的糖果,全都倒在了积灰的茶几上,然后开始一个一个分类。
她当初选择的糖果放左边;顾和光选择的糖果放右边;因为记忆模糊想不起来是谁选的糖果,就自己吃掉。
陆江初先是拿起了一枚奶糖。
她拿着那枚糖,盯着左右两边,盯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甘不愿地剥开糖纸,放进了自己嘴里。
这个奶糖奶香味很浓,甜味刚刚恰当,陆江初有些喜欢。
但她还是想不起这枚糖是谁选的。
毕竟她可能会选择自己喜欢的糖果,而顾和光往往会照顾她的选择。
很多陆江初之前忽略了的细节,顾和光都会记进心里,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就好像她并不是一个成年人,而是一个孩子一般。
陆江初曾经从来都没有想过,顾和光会离开她。
但是那样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顾和光甚至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用生死来诀别。
或许是因为曾经被顾和光溺爱太过的缘故,陆江初在他刚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因为极度的痛苦,甚至怨恨过他。
现在陆江初回想起当时的想法,都觉得有些可笑。
然后她剥开了第二颗糖。
那是一颗椰子硬糖,整体呈棕色,带有一点点奶香味。
仍旧是她喜欢的味道。
然后,陆江初忍着牙疼,拿起了第三颗糖。
嗯,她不用吃都知道,这是她喜欢的果汁软糖。
和那些将果汁当做宣传噱头的软糖不同,这枚果汁软糖里面真的有酸甜的汁液,如果不注意的话,一口咬下去便很有可能,将里面的果汁溅到衣服上。
不要问陆江初是怎样知道的。
就这样,陆江初一枚糖一枚糖地看了下去。
半小时后。
陆江初终于将那五十多颗软糖看完了。
左边位置上的糖果大概有十多颗,而右边却一枚都没有。
剩下无法判断的糖,全被陆江初自己忍着牙疼吃下了。
尽管处于剧烈的疼痛中,陆江初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所吃下的那些糖果,都是会讨她喜欢的口味。
仅仅从这个细节中,陆江初就能够感受到,顾和光对她那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顾。
陆江初的眼睛有些发热,眼泪就那样一滴一滴落了下去。
她为自己的反应找了一个理由。
她会哭肯定是因为牙齿太疼了,而不是因为思念。
在沙发的一侧,陆江初还看见了,她以前和顾和光一起室内露营所用的帐篷。
帐篷是全自动的,只需要拉上方两个拉环,就可以在十几秒内直接立起来。
这种帐篷的好处就在于便捷,坏处却是太过沉重,如果是轻量化露营的话,多增加这十多公斤的负重,是让人难以忍受的。
不过在家中露营就没有这样的烦恼。
陆江初将帐篷立了起来,这帐篷因为当初被顾和光收纳得很好,所以并没有进灰。
帐篷架好后,还有蛋壳防潮垫,以及羽绒睡袋。
看见那个羽绒睡袋,陆江初便有些想笑。
现在是夏秋之交的季节,自然用不上羽绒的睡袋,但是那时她与顾和光在毛坯房露营的时候,却是冬季。
北方的冬季很冷,但比南方好的地方在于,北方有暖气。
但是当时这套房子刚修好不久,还没有通暖气。
陆江初想起刚开始露营的那几天,她与顾和光每天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俩竟然忘了,这房子有电,至少可以用电热毯。
不过,陆江初与顾和光都成长于比较富裕的家庭,也基本上没有接触过电热毯这个东西。
毕竟冷了可以开空调和暖气嘛,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大概过了三天“饥寒交迫”的日子,陆垂云前来看望他们的时候,被他们俩的愚蠢行为气了个够呛。
陆垂云这个人称小陆总的人,却比陆江初他们还要接地气,立马就去楼下小区外的超市买了两床电热毯。
那时候陆垂云很看不起,他们俩所谓“让东西自然生长出来”的理论,但也对他们俩没办法,只能接受他们那些奇奇怪怪的行为。
那时候的时光,在回忆起来的时候,都带着一种有些泛黄的色彩。
但是色调还是明媚的,在脑海中就仿佛是一幅被氧化的画卷,让人仍旧能够通过没有彻底消逝的色彩,来追忆当时的愉快情绪。
陆江初整理好睡袋,却没有睡进帐篷里。
她找到了医疗箱的位置,翻出了一盒已经过期很久的止疼片。
牙疼让陆江初的头发都被冷汗打湿了,但她还不想离开这里,只能寄希望止疼片有用。
去厨房接了直饮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疼痛导致牙齿过于敏感,陆江初觉得自己所接的这杯水,异样地冰凉。
她就这样喝着冰冷的水,吞下了止疼片,然后又等了几十分钟,希望止疼片能够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