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云兮送回春雨斋去。”祁欢吩咐了一声,就与顾瞻一起匆匆走了出去。
两人一道儿往寿宴那边赶。
路上,祁欢还是尽量多打听一些消息,询问顾瞻“苏太傅以前从未提过此事是吗?”
顾瞻涩然“这种事,他怎么会同我们说?”
而祁欢自己问完,也觉得多此一问。
苏秦年是太子和顾瞻他们的老师,这中间差着辈分呢,尤其这还是在尊师重道,为人师长者地位极高的古代,苏秦年的私事,就更不可能对自己的学生吐露。
更何况——
云娘子以前的出身,在世人的评判标准中并不光彩。
祁欢心中暗恼,忍不住又道“宁王这一趟绝对来者不善,正挑着我们府上人多的时候过来,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了吗?”
而事已至此,祁欢却已经整个明白——
云峥和叶寻意他们兜这么大圈子,应该就是为了拉拢,或者直接毁掉苏秦年的,谁叫苏秦年是太子云湛的左膀右臂呢?
而这一点,顾瞻比她更早想明白。
他只是遗憾的摇头“晚了!”
今日种种迹象都表明,在这之前云娘子并未被云峥他们拉拢过去。
要揭露苏秦年的陈年往事,自然还是得由云娘子这个当事人当面质证指认他,所造成的的冲击力最大。
可是,在不能把握云娘子立场的前提下,云峥也不会不给自己留别的退路。
他这么一提,祁欢也就懂了。
顾瞻还不知道云娘子的确切来历,可哪怕她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也能给苏秦年栽上一桩抛弃妻女始乱终弃的罪名。
这样的罪名,不致命,可一个稍有不慎,对苏秦年造成的也会是毁灭性的冲击。
无论是苏秦年还是云娘子,他们都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活了这么多年,总会有些知晓他们过往的故人朋友。
云峥肯定会在云娘子之外,另找别的人证前来对质的。
祁欢明了她话中所指,本想叫他无论如何,或者先看看能不能抢过云峥手里的人证。
但再转念一想——
云娘子以前做的那个行当,接触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花楼里的老鸨,姑娘,还有数不清出入花楼的客人。
纵然她与顾瞻能仗着权势钱财,去堵其中几个人的口,可这么大面积的知情人当中,任凭他们怎么围追堵截,都总会有漏网之鱼。
再有——
云峥既然抓到了把柄,今日如若当众揭发不成,他恼羞成怒,还能闹上朝堂,闹到皇帝陛下面前去。
总归……
这件事爆发的突然,现在想捂是绝不可能捂住了的。
无计可施,祁欢暂时也抛开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只尽快往寿宴那边赶。
她隐隐有所不安——
同在京城这么些年,云娘子却从没想过要和苏秦年相认,祁欢虽然对苏秦年不了解,可她了解云娘子,现在被云峥追逼不过,她是生怕云娘子一个气性上来做出什么傻事。
与此同时,寿宴那边杨氏带着云娘子已经先一步赶到了。
女宾席在后面的套院里,走捷径自然是从前面的抱厦里穿过去,但这会儿这抱厦里正在宴客,杨氏原是想带云娘子从旁侧的小路绕过去的。
然则,她们才刚走到附近,却被人拦了。
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突然冲上来,嗓门声如洪钟的大声叫嚷起来“荀娘子!花魁娘子!”
他直冲过来,甚至没给杨氏反应的机会,就挡住了主仆一行的去路。
倒是没有直接上手来拉扯,可就这大嗓门,也顷刻间震得抱厦里头瞬时一寂。
云娘子不可能丝毫不受影响,面色顿时微微一沉。
杨氏意识到事情不妙,虽然瞧见这人穿着宁王府的侍卫服,也是直接站出来厉声呵斥“这里是长宁侯府,休要狂言,里头设宴,贵客如云,由不得你造次,速速离开。”
这园子外面就有府里的侍卫家丁蹲守,以备不时之需。
“来人!”杨氏不容多说的高声喊人,“这人像是喝多了,拖下去叫他醒醒酒,不可惊扰了客人。”
他能准确叫出云娘子的姓名来历,杨氏也不敢直接赶他出府,如若他在大门口再嚷嚷起来,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所以哪怕他可能是宁王府的人,也只得是找个由头先扣下来。
然则外围的家丁不明内情,上来也没晓得先堵嘴,又因为这人瞧着是宁王府的人,他们也不敢太强硬了……
一个收拾不及时,这汉子也像是被激怒了般更加大声叫嚷起来“荀娘子,我是李大海啊,以前在扬州听凤楼,我在楼里打杂,当初初来乍到还多蒙花魁娘子您关照。您不能这样,好歹是旧相识,不能现在从良了就不认人了……”
杨氏怒极,正要喊人堵他的嘴,身后的抱厦里宁王云峥已经带头冲了出来。
“世子夫人是不是有些僭越了?”既然苏秦年不识抬举,反正要撕破脸的,他对着杨氏也不客气,“就算这是你祁家的府邸,我宁王府的亲卫也由不得你们动手处置吧?”
祁家的家丁是不敢公然忤逆他的,虽是瞧着自家世子夫人脸色不好,可惧于云峥皇子的威权,互相对视一眼,终是迟疑着松了手。
祁文景这时候也已经跟了出来,挤出人群站到杨氏面前来打圆场“误会误会。我夫人脾气冲,贵属嗓门实在是大了些,殿下莫怪,惊扰诸位了。”
他说着,就想劝了众人再回席上。
云峥却哪肯就此息事宁人?
他瞧向自己那个护卫,揶揄着轻笑起来“本王方才听你喊花魁娘子?今日侯府似乎并未请艺伎助兴,哪儿来的花魁娘子啊?在人家府上肆意狂言,难怪世子夫人要动怒!”
“属下没有胡言!”李大海连忙跪下下去,却是理直气壮的一指杨氏身边的云娘子“属下说的是这位,十五六年前在扬州我们是旧识,荀娘子名声在外,正是扬州三楼之一听凤楼的花魁娘子。世子夫人恕罪,小的只是他乡遇故人,一时有些激动了,并非有意冲撞。”
本来因为云峥率先发难,厅里的客人就跟着他冲出来了一些。
然后听这院子里热闹起来,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围了出来。
此时包括各府的亲随护卫在内,一两百号人,几百双眼睛都炯炯有神,齐刷刷盯着云娘子,兴致勃勃的打量。
虽她不是祁家的姬妾,可是祁家世子夫人身边最有脸面的管事娘子居然是个青楼出身的旧花魁?
这也是有够轰动的一桩奇事!
杨氏其实是下意识想否认这人的说辞的,可又看出来了,云峥这么积极地跳出来,明显就是有意生事,有他在这掺合,就谁都别想含混了此事过去。
她这里顿感事情棘手。
而祁文景压根不知道云娘子的确切来历,这会儿已经听蒙了。
祁欢和顾瞻从远处快跑了两步挤到人群前面,看到的就是杨氏刚要说话,却被云娘子站出来一步抢先开了口。
她先是冲着云峥礼节周到的屈膝一福,居然非但没有落荒而逃,反而十分从容冷静的说道“有劳殿下与诸位贵客费心,但也实在用不着这般大惊小怪。妾身早年的确是扬州坊间的贱籍,出身由不得人选,这事儿我不怨天尤人,也从没做过任何有违纲纪律法之事。如今时过境迁,早在入侯府寻营生之前妾身便已脱籍从良了。”
说着,她便也瞥了那李大海一眼“李大哥的确与我是旧相识,当时同在楼子里,说是以杂役的身份招工进去的,实则也是家丁打手。我记得章和九年,是你与另外三人听鸨母甄氏吩咐,将楼里与人私奔的姑娘雪玉以及她的恩客陈公子一并打死了。雪玉的身契籍契都在楼子里,生死由人,打死也就打死了,可陈家的人后来报官……李大哥如今是在宁王府里谋得高就了?那应该是旧案已了,以清白之身入府去的吧?”
在大户人家当家丁护院的人,手上都难免要沾血,更别说是在青楼楚馆那种鱼龙混杂之地做打手的人了。
那李大海惊慌失措的大声反驳“你个贱人,胡言乱语……”
云娘子冷嗤一声“陈家是当地的乡绅,那位陈公子虽是出自他家旁支,可他家有头有脸,不肯自家子弟死的不明不白,这件案子当时闹得惊天动地,不过是十六年前的旧事而已,现在回去当地官府查问,还愁寻不到卷宗?你们四人为了避祸,是在当时案发之后便拿了鸨母的银子逃走了。”
她再看向云峥“想来是这人胆子正,等到过几年发现案子已成悬案,时过境迁,就又跑回去了。殿下莫不是被他骗了?”
这李大海就是云峥千里迢迢从扬州听凤楼找来的,和他一起被带过来的还有另外两个杂役丫鬟,以及当年的鸨母甄氏。
这些人里,也就这李大海,他能装扮一下在今天光明正大当侍卫带进来。
其他人——
他则是在发现苏秦年不受他控制之后又派人回去接了。